第2章 死士
彭城城南的杏花巷,地处偏僻,大雨中一辆马车急驰而来,车轮子切开路面积水,两片水花飞溅。
如此滂沱大雨,陋巷中不见一人,马车很快在巷内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车上跳下一个人,急切地拍了拍院门,此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院门很快打开一线,蓑衣人闪身而进,顺手把门一掩便急不可待地说道:“刘裕正在码头检查粮草,机会难得,快!”
“哎,怎么不早些传信。“开门的大汉一听,不禁大急。
“天降大雨,刘裕临时起意要去码头查看粮草,我家大王得知此事,便马上命我来传信,我可是半刻也没有耽搁啊。”
“我们这就赶往码头。”大汉说着便要转身回屋。
“等等……”蓑衣人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们小心点,不管如何,万不可连累我家大王。”
“放心吧,我等自有分寸。”
蓑衣人不敢多留,匆匆出门上车离去。
彭城码头上,大量民夫正在冒雨搬沙袋,在高大的粮堆四边围堤防水。刘裕在旁边库檐下避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主管粮草的杨禹竟没赶到,他心中怒火更盛。
风雨中又一道闪电划下,此时对面的民房中突然飞出大片的蝙蝠,黑压压的如乌云般飞来,这些蝙蝠大如巴掌,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吱吱地叫着,极为瘆人。
更恐怖的是,这些蝙蝠见人便扑下来吸血,许多民夫身上落满了蝙蝠,吓得惨叫着,扑腾着,场面顿时大乱。
“保护太尉!”白直队主丁旿大喝,拔刀将飞来的蝙蝠削落一片,一时腥风弥漫。就在此时,一点寒芒从蝙蝠间射来,丁旿大惊,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他奋力举盾挡在刘裕面前。
当!一支劲箭射在铁盾上,其他侍卫反应过来,纷纷举盾将刘裕团团护住,六个民夫模样的蒙面人提刀冲来,被侍卫挡住,双方战成一团。
“刘裕狗贼意图谋朝篡位,今日我等奉谯王之命取尔狗命,纳命来吧!”
刺客武功高强,大声呼喊着挥刀砍杀,势若狂潮,侍卫人数虽不少,但被吸血蝙蝠干扰,顾此失彼,不断有人中刀倒下,鲜血很快将地上的雨水染红一大片。
刺客猛如虎,不断接近刘裕,逼得侍卫不断后退,形势岌岌可危,丁旿于是让刘裕退入仓库,命白直队死守仓库门口。
杨禹和小九赶到码头时,码头上正一片大乱,无数蝙蝠在飞舞,大量民夫在惊恐中乱窜,此时大批士兵闻讯赶到,杨禹赶紧大喊:“快找火把!那边仓库里有火油,快去!”
两名刺客跃上仓库房顶,企图从房顶突入,没想到丁旿早有准备,刺客刚跃上房顶,数支长枪突然从瓦面下刺出,一名刺客猝不及防,被长枪自两腿间贯穿胸腹,另一人躲得快些,但腿上也被刺伤。
前来增援的士兵得了杨禹的指示,冲入旁边的仓库,干草一扎,淋上火油点燃,用火把猛燎那些蝙蝠。
一队队士兵向刺客冲去,眼见形势不利,其中两个刺客转身向后冲杀,凶狠地劈开数支长枪后,竟狂吼着不顾自身被乱刀劈砍,将挡道的士兵扑倒,后面两名刺客趁机冲出包围,跃上无主的战马企图逃离。
“小九,快拦住刺客!”杨禹想抓住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对小九大喊道。
小九拔剑拍马向两名欲逃的刺客冲去。两名刺客见他冲上来,立即分开逃亡,其中一人反向小九冲来,双方接近时,刺客突然甩手射出一把飞刀。
小九一惊,身体仰倒于马背之上避过飞刀,同时宝剑一挑,直取刺客咽喉,刺客挥剑一挡,双方马匹错身冲过之后,小九又突然回手一剑,刺在对方的马股上,战马受痛,悲鸣立起,刺客差点被掀下马,忙乱中被四周的士兵连刺中十多枪,身上顿时如同刺猬一般。
另外一名刺客被杨禹拦住,立即刀刀追命直取杨禹,杨禹出剑如风,连当数下,附近的士兵纷纷围上来,有的刺人,有的刺马,刺客能扫开刺向自己的长枪,他的马可不行,被多支长枪刺入脖子和腹部,顿时悲鸣倒地。
杨禹则趁刺客扫挡士兵长枪之机,一剑刺在他的大腿上,直接将大腿贯穿,剑一拔出,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刺客见逃跑无望,竟立即横刀自刎,没有丝毫犹豫。
倒是房顶那名刺客腿上虽然受了伤,却仍迅捷无比,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大雨中。
粮草进水,半中途又杀出这些刺客,还让其中一个跑了,刘裕看着眼前的乱象,怒不可遏,虽然杨禹他们出手拦下两名刺客,暴怒的刘裕还是将他打入了大牢。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杨禹万万没想到突然一场大雨下来,自己便因此锒铛入狱,成了阶下之囚。
世事变幻莫测,莫过于此啊。
阴暗的牢房里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杨禹躺在干草堆上,也只能自叹倒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裕没有下令将他就地正法,这好歹给了他一些回旋的空间。
只是这回旋的空间也不大。他带着小九从关中南下游历,刚从江南到彭城不久,入职这支度校尉司马也没几天,除了推荐他的桂阳县公刘义真,能在刘裕面前说得上话的他一个也不认识。
刘义真虽说是刘裕次子,但刘义真留恋清溪白石之胜,热衷与文人僧侣诗酒交游,这一点让刘裕很不喜。
刘裕这次带刘义真出征,本意是想让他出来历练历练;但刘义真本性难改,今天又悄悄前往竹林寺听禅,还把杨禹也邀上了。
杨禹刚经刘义真推荐入职,不好拒绝,只得去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刘义真避之唯恐不及,想让他去说情,不容易啊。
而且一旦把竹林寺听禅的事牵出来,刘义真不去求情还好,去了恐怕刘裕更加恼火,自己死得更快。
但不找刘义真出面,便没人可找了。
杨禹独自躺在干草堆上思索了许久,牢房后面的小窗透进来的一缕光线让他有了一丝明悟。
当天黄昏,小九便买通狱卒进来探视杨禹,并送进来一顿晚饭,平时小九嘴碎话多,此时脸上却写满了担心,默默不语。
到底是个小少年,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心中惶急可想而知,杨禹故作轻松地说道:“小九别担心,你郎君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屁大点事,岂能难住我?”
“郎君,小九做了你爱吃的五柳鱼,你快趁热先吃吧。”小九怕杨禹看到他微红的双眼,低着头,把膳食给杨禹摆好。
“呵呵,小九啊,瞧你这样子,分明是给我送断头饭啊,我不是说了嘛,我自有妙计脱困,你就别瞎操心了。”
“郎君你就别安慰我了,你都被关在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外头你认识的人加起来不到五个,肯为你去求情的恐怕一个也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有个叫爱因斯坦的说过,我们面对的重大问题,通常很难在产生问题本身的维度上被解决。确实,眼下外头没人会去帮我求情,看起来我只能在牢里等死了,但如果站在更高维度去看问题,原本看似复杂的事情,其实不过是简单的投影。”
“小九不知道什么斯坦,也不知道什么围兜,小九只知道,若刘太尉真要拿你问斩,小九拼死也会把郎君救出去。”
“这我信。”杨禹尝了尝那五柳鱼,入口酸甜,立即勾起了他的食欲,这个时候才感觉自己肚子真的饿了,他边吃边道,“好了,咱们说正事,这次粮草浸水,度支校尉王敬之又不在,我这个司马就成了第一责任人,加上刺客之事,刘太尉想必正一肚子火,此时找人求情作用不大,想要脱困,唯有将功赎罪一途了。”
小九也不问他如何将功赎罪,只是说道:“郎君但请吩咐。”
杨禹轻声道:“等下你出去后,立即去找桂阳县公,便说事关他前程,以及北伐成败,千万耽误不得,请他明早务必来见我一面。”
“郎君放心,哪怕是绑,小九也会把人绑来。”
位于城中心的帅府里,刘裕一脸冷峻地望着伏于地上的刺奸参军吴守正,问道:“今日刺客一事,查得如何啊?”
吴守正连忙答道:“回禀太尉,逃走的那名刺客还在追缉,从现场几个刺客身上所携之物看来,这些人确实是来自关中,想必确是司马文思派来的。”
刘裕虎目微微眯了一下,冷冷道:“司马文思,哼!”
司马文思是晋朝宗室,原嗣谯王,乃荆州刺史、平西将军司马休之长子,司马文思对刘裕独揽大权很是不满,而且喜欢结交绿林豪侠,在建康时,府中便养有不少亡命之徒,刘裕难免生了戒心,正好司马文思擅杀官吏,于是刘裕派廷尉诛其党羽,并将司马文思执送荆州,暗示司马休之自己把司马文思处理掉。
结果司马休之只是上表请废司马文思为庶人,这让刘裕极为不满,双方的矛盾因此激化,去年正月,刘裕收捕司马休之在京中的次子司马文宝及侄子司马文祖,并将二人赐死,并亲自率军讨伐司马休之。
司马休之战败,与其子司马文思,及雍州刺史鲁宗之、竟陵太守鲁轨等逃往关中投奔姚秦,至此,晋国宗室唯一还能对刘裕有所牵制的力量也瓦解了。
这次刘裕讨伐姚秦其中一项理由,就是姚秦收留“晋国叛贼”司马休之一干人等。
双方的仇结得这么深,司马文思派刺客来行刺并不奇怪。
正所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等灭了羌秦,抓住了司马休子父子,一切自会解决。因此刘裕除让吴守正继续追查刺客外,自己便暂时把此事放到一边,将心思集中于北伐的事情上。
小九离开后,不久刘义真便匆匆赶到了大牢里。
刘义真仪貌俊美,神情秀彻,只是此刻有些急切,到底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心智还不够成熟,小九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让他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