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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少年行

杨禹是典型的行动派,想好了就去做,不幸的,第一次去拜访崔浩,吃了闭门羹,只得打道回府另想办法。

结果没等他想出办法来,麻烦却找上门来了,从这一天起,一大群鲜卑贵族子弟也不知是自发还是受人鼓动,天天来闹事,把驿馆围得水泄不通,杨禹想出个门都难,这种情况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每天只能在驿馆里窝着。

年关到了,南边传来消息,晋国下诏以刘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位在诸侯王上,领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

裕辞不受。

义熙十三年,正月初一,日食。

后秦皇帝姚泓于皇宫前殿接受百官朝贺,因国家内忧外患,水火交迫,君臣相对而泣。

外患,自然是指刘裕的伐秦大军。

内忧,则是来自宗室内部的叛乱,这不,正月初二,继姚宣、李闰之后,征北将军、齐公姚恢率领安定郡居民三万八千户,纵火焚烧房屋,从北雍州直奔长安。

姚恢自称大都督、建义大将军,传檄所过州县,声称要发兵长安清君侧。

扬威将军姜纪率领部众归附姚恢,并劝说姚恢:“朝廷重要将领和军队主力都在潼关抵抗刘裕大军,京师空虚,若以轻骑急袭长安,定能攻克。”

姚恢没有采纳,继续率大军南下,击败镇西将军姚谌,长安震动。

皇帝姚泓连忙派姚裕和辅国将军胡翼度屯驻澧西,并派人飞赴潼关征召东平公姚绍回师救驾。

姚绍接到旨意后,连忙率大军紧急回援长安,与姚恢的军队在灵台相持。

留守潼关的姚赞担心姚绍兵力不足以抵抗姚恢,便留下宁朔将军尹雅镇守潼关,亦引兵还。

东晋这边,钜野旧河道疏通完毕,刘裕留其子刘义隆镇守彭城,自己亲率大军西征。

龙骧将军王镇恶、冠军将军檀道济等人攻下洛阳后,按计划是要留在洛阳等候刘裕大军前来会合,再一起去攻打潼关的。

如今后秦内乱加剧,王镇恶见潼关空虚,便机断而行,起兵进击渑池(河南洛宁西),另遣司马毛德祖攻蠡吾城(洛宁西北)、引兵直奔潼关。

潼关本是天险,王镇恶一时没能攻克,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声势浩大的姚恢叛军竟然不堪一击,被姚绍、姚赞迅速灭了,这让姚绍得以很快率五万大军回防潼关。

更让王镇恶无奈的是,姚绍不理晋军任何挑战,深沟高垒自守,晋军远来,粮草很快告急,王镇恶只得派人驰告刘裕,求粮草与援军。

此时刘裕大军才刚从清水进入黄河,而北魏司徒拔拔嵩早已率步骑10万屯于黄河北岸,虎视眈眈。

刘裕把王镇恶派来求援的人叫来,把朝北的舷窗打开,指着岸上虎视眈眈的魏军说:“我让尔等不要冒进,如今岸上如此,教我如何派出援军?”

刘裕的粮草送不上去,潼关一时又没法攻破,王镇恶军中乏食,人心惶惶,都想放弃辎重返回与刘裕汇合。幸好沈林子按剑弹压,才止住前军败退之势。

万般无奈之下,王镇恶怀着一丝希望,亲往潼关南边的弘农郡征粮,意外的是,弘农百姓感念他祖父王猛当年的恩情,倾力捐粮,这才解了潼关晋军的燃眉之急。

但弘农百姓能捐一次粮,还能捐两次?

黄河这条运送粮草的大动脉一日不通畅,晋军就仍有可能溃败于潼关之下。

因此,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分兵数路,加紧了对潼关、蒲阪、匈奴堡等地的攻势,以期分散后秦兵力,打开关中的突破口。

天下战乱纷纷,烽烟四起,杨禹他们所在的城南驿馆也不平静,那些鲜卑贵族子弟就像上班打卡,五加二,白加黑,天天来到驿馆前挑事,将杨禹他们谩骂为岛夷,这些纨绔子弟每次都能骂到高.潮,似乎比逛青楼喝花酒还过瘾。

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冲入驿馆杀人,但老这么闹腾总是让人没法安生,而且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像话,没几日便发展到砸石头,扔大粪的地步了。

这天早上,宁寿之正在吃饭,啪的一声,一团大粪扔在房门边,弄得宁寿之差点把刚吃下去的早饭全吐出来。

他把碗一扔,跑去找杨禹说道:“杨使君,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了,今天他们砸石头、扔大粪,明天说不定就敢上房揭瓦、放火烧屋了。”

杨禹道:“宁参军有何良策?”

宁寿之能有什么良策,他们找驿馆的魏国官吏反映过多次了,没有一点效果,显然人家对这些贵族子弟来闹事根本就是睁只眼闭只眼。

杨禹也知道总这样忍着确实不是办法,不压压这些鲜卑小青年的嚣张气焰,他们肯定还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当然了,这些年轻人闹腾一下还好说,怕就怕他们被有心人利用,比如从羌秦嫁过来的那位公主。

要知道这些小年轻正是好勇斗狠的年纪,一旦被有心人煽动,真冲进来造成了流血冲突,那可就危险了。

刘青鸾病愈之后,早想出去看看,但驿馆每天被这么围着,让她寸步难行,因此也是不胜其烦。

“你不是号称小诸葛吗?这么些天,却连几个纨绔子弟也对付不了,还小诸葛呢,我看叫小猪头还差不多。”

“我什么时候号称小诸葛了?你少给我乱扣帽子。”

杨禹狠狠地瞪了刘青鸾一眼,大概是因为在路上被抱过一回,这丫头现在就像一只刺猬,只要有机会就不忘扎他一下。

刘青鸾一掠额边的青丝,那双明亮的眸子闪烁道:“你一向自以为聪明,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更何况你是正使,出了这样的状况,你不想办法谁想办法?”

杨禹一拍额头,逗她道:“上次咱们对付达奚洛,效果那是杠杠的,要不咱们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

“你白痴啊!”

上次在上党收拾达奚洛,那是有心算无心,勉强能把事态控制住,要是在平城再来一次武斗,那就真是活腻了,外头这些贵族子弟哪个不是成天嚷嚷着迎风尿十里、天下老子我第一的主,再起冲突的话,估计他们立马能把半个平城的人叫来。

刘青鸾自然知道杨禹是在逗她,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她神色一冷道:“杨禹,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的任务是来借道,避免晋魏两国兵戎相见也是你的职责所在,眼下鲜卑十万大军南下,两国大战一触即发,你却毫无作为,对得起太尉对你的信任吗?”

宁寿之也跟着说道:“是啊,杨使君,咱们此来,本为借道,如今困居于这驿馆毫无作为,着实有负太尉重托啊。”

“你们也别拿太尉压我,眼下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魏主拒不接见,满朝鲜卑权贵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外头一大帮权贵子弟围着喊打喊杀,有本事你出个门试试。”

刘青鸾和宁寿之一时语塞,难以反驳,刘青鸾不甘心地说道:“你出使之前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却毫无作为,终归有负太尉恩典。你别不承认,我看你根本就不着急。”

“我确实不着急。”

杨禹坦然地应了一句,差点没把刘青鸾和宁寿之噎死。

“因为再急也没用,那只会让我变得跟你们一样,成为一只无头苍蝇。之前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拓跋嗣这次派兵南下,一来是为了转移内部的压力,二来也有投机之心,因此,把咱们晾在这里拒不接见,这个时候,咱们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思,唯有太尉那边得胜,断了拓跋嗣的投机之心,灭了鲜卑主战派的威风,拓跋嗣才肯见咱们。”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

“嗯,就这么等着,常言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这瓜呀,还真的就得等到它自然熟了,吃起来才甜。”

刘青鸾虽知杨禹说的有些道理,但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就是不爽,总感觉他没尽力。

“外头这些家伙呢?”看着门外的大粪,刘青鸾一阵恶心,老虎找不着,那就打个小松鼠嘛,总之,她就是看不得杨禹悠然自得的样子。

“这个嘛,咱们倒是可以和这些小纨绔斗一斗,武斗不行,那就文斗嘛!一群野性未脱的纨绔子弟而已,宁参军,你写首诗贴到大门外,他们不是天天骂咱们是岛夷吗?究竟谁是夷狄,咱们比一比再下定论,他们若是不敢应战,那就等于承认他们是夷狄了。”

“咦……”乍闻杨禹这番话,刘青鸾忍不住低头思索起来,先是点头,很快又摇头。

宁寿之则是立即摆手道:“不行,不行,一帮鲜卑子弟不难对付,但此端一开,难保清河崔氏等望族不会掺和进来,咱们身份特殊,若是输了,岂不给大晋蒙羞?况且,宁某才疏学浅,此事断然不可。”

就在宁寿之说话间,外头又是几包大粪飞进来,啪啪地打在墙壁窗户上,有块石头还砸破窗户落到了房内。

杨禹一拂大袖道:“算了,你不来我来,不管胜败如何,先战再说,要是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那才真让人看扁了呢。”

刘青鸾眼神一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走到案边。

杨禹稍一思索,便提笔写下了一首《少年行》,然后叫来张勃他们,一同去驿馆大门。

一路上,杨禹乱七八糟地轻哼着曲儿,刘青鸾跟在后面听着,不禁为之莞尔。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刘青鸾细细想来,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杨禹似乎都没在意过,这个时候,还能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曲的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了,想到这些,刘青鸾不禁有些走神。

驿馆外一群贵族子弟,各自带着三五随从正在闹腾,突然间,紧闭的驿馆大门打开了,这让他们不禁都为之一愣。

趁他们愣神的当口,杨禹出门大喊道:“各位少年英雄,可否容我说两句。”

不等对方回应,杨禹就继续喊道:“你们每天到驿馆来骂我们是岛夷,我们听着难受;而我们则管你们叫索虏,相信你们听了也不舒服,如今咱们彼此都将对方视为蛮夷,那究竟谁是蛮夷呢,总得当面比过才知道,各位要是有胆,咱们不妨来比一比,如何?”

外头那些闲得蛋疼的贵族子弟本就是来挑事的,突然见杨禹出来说要比一比,他们连大脑都没过,立即应道:“好啊,还怕你这岛夷不成?”

“就是,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快说,怎么比?是比拳脚,还是比骑射?”

杨禹正色地说道:“各位少年英雄,我不是说了嘛,今天比试的目的,是看谁才是蛮夷,怎么能用武斗呢?只能文斗,这样才能分出谁更野蛮对吧?当然了,如果各位要是怕了,那就算了。”

“怕?你阿爷我怕过谁?”

“没错,比就比,还怕你们这些岛夷不成?”外头的鲜卑少年虽然嘴硬,但气势上明显弱了不少。

杨禹怕他们反悔,迅速说道:“好好好,各位少年英雄,这样吧,我先出一首诗,各位再和一首,看看谁的诗更出众,便算谁赢,怎么样?”

作诗?这下外头的贵族子弟更犹豫了,他们未脱游牧习性,虽然大多也都进了太学,但不过是滥竽充数而已,论骑射功夫,个个是棒小伙,可要论吟诗作赋,那就个个是棒槌了。

杨禹哪里容他们打退堂鼓,立即再激道:“各位天天来这里骂我们是岛夷,不至于连诗都不会作吧?要是这样,谁是蛮夷就不用再比了,哈哈哈哈!”

“比就比,还怕你这岛夷不成?”

“对,跟他比,看他那得意的模样。”

还真是人多胆壮,自己不会说不定别人会啊,反正不能当场丢了面子,这种心态让那些贵族子弟死也不肯服输,嚷嚷个不停。

杨禹要就是这种效果,见一群纨绔子弟强梗着脖子充大尾巴狼,他心中大乐,立即让张勃把他提前写好的《少年行》张贴出来。

新丰美酒斗十千,

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

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首诗通俗易懂,那些贵族子弟一看,不禁暗道:靠,这写的不就是我们吗?乍一读完,便有人忍不住叫好,叫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

这是在比试,给对方叫好,那岂不是承认对方高明?这也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索虏,是蛮夷了啊。

可不认输吧,这诗咱也不会作呀,于是一帮人你推我,我推你,结果没一个敢上前。

这时大家才感觉为难,认输那是不可能的,可一时又做不出诗来,大家面面相觑,仿佛都刚吃了大粪似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杨禹呵呵一笑,充满人文关怀地说道:“好诗不是随时随地都能作出来的,各位少年豪侠一时没有佳作也正常,这样吧,各位不妨先回去想想,有了佳作再来也不迟。”

那些贵族子弟正进退维谷,见杨禹主动给他们台阶下,都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嘴上却不肯服软,纷纷叫道:“不就一首诗嘛,你这岛夷等着,等你阿爷作了好诗,再来会你。”

“就是,给你阿爷等着。”

“走,回头再来收拾他!”

一群呲牙咧嘴的纨绔子弟撂下一通场面话后,纷纷策马开溜。

这下子——终于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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