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迷失的本心(6)
孟泊第一次踏入家中的书房,即使在他父亲还在世时,书房的门也一直是上锁的,更别提父亲离开后直接被上了封印法阵。
孟泊以为书房里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结果进来一看,也就是普通的书房的样子,甚至比一般人家里的更加简单。
只见不大的空间里,左侧是一整面墙大小的展示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相框,里面全是父亲和母亲的照片,中间是一个书桌和一张椅子,书桌上一盏台灯,再没有其他的摆设了。
孟泊走到展示架前,拿下一个两人合影的照片,由于阵法的运转,相框上并没有积上灰尘,照片里两人对着孟泊笑得开心。
孟泊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要将这间屋子锁起来了,这里面照片上的母亲甚至有些是半妖化和妖化的状态,这要是被人看见,估计他们一家都要进研究所了。
照片中的父亲如孟泊印象中的那样温文儒雅,看着母亲的眼神充满了爱恋,而母亲同他长得很像,
不,应该说所有的孟婆一脉的后代都与孟婆长得很像,而阿新说,他则和孟婆几乎一模一样。孟泊看着另一张照片中全妖化的母亲,
她有着一条幽绿色的蛇尾,眼睛是墨绿色,右眼角下方也有着三片绿色龙鳞,两个小小的尖牙露出嘴角,
微微一笑,脸颊边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此时她正将蛇尾盘成一团,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拍照的人。
这张照片应该是父亲为她拍的,因为从照片上都能看出,即使是有着冷血动物的竖瞳,但那眼神并不阴冷,眼中的柔情藏也藏不住。
看完了所有照片,都是父母各处游玩时拍下的,孟泊拉开椅子坐下,这时他发现桌面上竟还有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并没有放入框内,只是过了一层塑,显然这张照片被人经常拿出来观看摩挲,外层的塑料封层边缘都变白开始脱胶了。
那张照片不再是两人了,照片里的母亲抱着一个婴儿,父亲则搂着母亲,这是他们唯一一张的全家福了,
本该是幸福的一张照片,可里面的父亲和母亲都是眼含悲伤和不舍,只有还是婴儿的他睡得正香,什么也不知道。
孟泊拿着这张全家福泣不成声,等到哭累了,才发现自已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平时盛眼泪的小玉碗,盛了半碗的泪,孟泊瞬间对自已无语,这该死的职业习惯。
孟泊想了想,将屋内所有的相片都收到须弥戒中保存,然后才开始查看这张书桌,桌子有三个抽屉,都没有上锁,
孟泊打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硬皮本和一把钢笔,拿出来一看,竟是父亲的日记,日期竟是从父亲去旅游那天开始的,孟泊好奇的打开看了起来。
杨非余从小到大都过得很顺,一直以学霸的身份到了大学毕业,公w员考试也顺利通过进入J关单位,成为一名办公室科员,生活一帆风顺,平淡如水,
未来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再过几年家里介绍相亲,然后结婚生子,过着别人羡慕却似白开水的日子。
杨非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出去!寻找!寻找你缺失的那部分!
有了工作,终于可以有自已的主张了,找了个国庆七天的假期,将积累的年假一起用上,一共有了十五天的时间,
杨非余决定听从自已心里的声音,去本省和临省交界的一座山脉旅游。
那处是全国有名的旅游圣地,杨非余并没有去那些出名的山头,他准备好干粮和水,买了份地图,就跟着莫名牵引他的感觉进入了一个还没开发旅游路线的山头。
这个地方的山不像别处,更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只有山头的部分充满植物,山路崎岖,杨非余一路走得艰难,但他也不急,慢慢的向上,
他心里有个感觉,就在这里!爬到山顶,因为炎热的天气杨非余已经汗湿了衣衫,想找个小溪流清理一下,
翻过了山头,向下走时,就听到了水声,听着声音寻过去,竟是一个小瀑布,瀑布下面有个小小的水潭,杨非余面露惊喜,赶紧走到水潭边上。
顾不上拿毛巾,杨非余直接用手捧起清凉的潭水往脸上泼,一下子就将热气驱散干净,瞧了瞧四周,这里廖无人烟,又看看清澈墨绿的潭水,直勾得杨非余心痒痒。
也没有犹豫多久,他就脱了衣物泡到水里,冰凉的潭水直接刺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往身上泼水到身体适应水温了之后,杨非余就一个猛子扎进潭水里,
憋着气在水里游了一段,忽然感觉身体碰到了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睁眼看去,就看到一条蛇尾在水中划过,杨非余吓得呛了一口水,然后赶紧浮出水面。
瀑布落下的声音本来就大,再加上出水时的声音掩盖了其他的声响,等到杨非余抹掉脸上的水,睁开眼时,就看到一个同样泡在水里,
头发湿漉漉的女子正面对面的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像是山中修行千年的蛇精,魅惑却不谙世事。
“呃……你好,我叫杨非余。”
说完杨非余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是自我介绍的场合吗?这姑娘估计要喊流氓了。
“我叫孟芯。”
女子眼中的惊讶退去,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杨非余,竟然也自我介绍起来。两就这样泡在水里面面相觑,
然后忽然就一起笑了起来,这一笑使两人的距离感一下子就消失了,杨非余看到孟芯被水泡湿后紧紧贴在身上的绿色纱衣,不禁红了脸,赶紧转身上岸,也不管身上还是湿的,直接穿好衣服。
一回头,孟芯就穿戴完毕,竟然还是繁复的汉服,连头发都干透盘好,杨非余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他是碰到真的妖精了呀。
两人就坐在水潭边上聊了起来,没想到越聊越投机,很快,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神中都带着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杨非余不知道一见钟情的感觉是什么,但是,在这深山老林里,一个明显不对劲的女子,
他对她一见钟情,不管她是妖还是鬼,就算要吃了他,他也心甘情愿,他觉得他这辈子等待的就是与她的相遇。
错过了最佳的下山时间,杨非余就和孟芯在水潭边聊了一晚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单纯可爱的女子,只是一晚孟芯就扎在他心里生了根,这辈子除了她,谁都是将就。
天亮了,杨非余也不愿离去,孟芯问他要不要一起结伴旅游,杨非余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于是他们就在片山脉中行走,翻了一座山又是一座,当杨非余干粮和饮用水都用完了之后,孟芯总能在山上找到野生的水果和干净的水源,
有时候甚至还能抓到野兔什么的打打牙祭,两人不知不觉竟走出了本省,进入了临省。
十五天的假期结束了,可杨非余一点也不想离开,他明明感到孟芯也对他动了心,可却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可到了这个时候,杨非余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孟芯摇了摇头,说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杨非余拉着孟芯的手不放,一定要追问个结果。
“你一人在没有人烟的地方碰到我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子,你就不奇怪吗?
你真的认为我是人吗?”
孟芯心中疼痛,大声的问着拉着她不放的男人,可始终她不敢用力甩开杨非余的手,怕伤了他,这个人也入了她的心。
“我知道,无论你是人是鬼是妖,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杨非余没有一点的退缩,他相信直觉,直觉让他遇到了今生所爱,直觉告诉他如果这次放开了她的手,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那你就好好看看!”
孟芯说完进入了半妖化,墨绿色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缩成了一条细缝,右眼角下三片鳞闪着幽幽的绿色,
红艳的嘴一咧,两颗蛇牙般尖细的牙齿就露了出来,右手的尖爪也长了出来,而被杨非余拉住的左手却不敢有丝毫动静。
“你真好看。”
杨非余对着半妖化后更显艳丽的孟芯一笑,然后毫不吝啬的夸奖。
“你……”
孟芯红了脸颊,想了想,直接妖化,“那这样呢!”
下身直接化作长长的蛇尾,上面覆着同眼角那处形状一样的鳞片,杨非余不知道这是龙鳞,只觉得这鳞片像翡翠一样的好看。
孟芯左手还是没变,又不敢直起身子,只能保持原有身高的高度,多出来长度的尾巴委屈兮兮的伸在身后面,一直延伸到草丛里。
杨非余终于放开了孟芯的手,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杨非余就双手直接捧起她的脸,
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吓得孟芯赶紧将尖牙收回,这傻瓜,不知道蛇牙有毒啊。
“好看,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没有之一。”
杨非余依然温柔的笑着,还用拇指摸了摸孟芯眼角的鳞片。
“你……你,你怎么这样,我,我们不能在一起的。
我答应他们,不能动情的。”
唇上感受到的柔软一直软到了心底,然后泛出又苦又酸又涩的感觉,让孟芯整颗心都疼了起来,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傻瓜,哭什么呀,他们是谁?
你的亲戚朋友吗?你带我去找他们,就算是一个个跪着求过去,我也要让他们都答应下来。”
杨非余温柔的抹去孟芯眼中滑落的泪水,然后震惊的发现,原先被草叶划破的伤口沾到孟芯的泪水后竟然马上愈合消失了。
“哭?我哭了?我流泪了?”
孟芯茫然地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再看看杨非余手上已经连疤痕都看不到的伤口,
她的第一次流泪,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她如何对得起地府那些等着她回去的人,“我有眼泪了,我要回去了,对,回去,回去。”
杨非余一下子没拉住孟芯,就看到她嘴里说着回去,手一挥就出现了一个光门,
在她跨入后就消失不见了,杨非余急得大喊孟芯的名字,可是 佳人如出现时那般突然的又消失了。
杨非余从白天等到了晚上,又从晚上等到了白天,孟芯都没有出现,他不相信她能这样干脆的舍弃他,于是他下了山,
山脚下不远刚好是临省的一个小镇,他就在那住下,每天都到这个地方等,他相信,孟芯会回来的。
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两个月,半年,钱花得差不多了,杨非余不舍得去浪费时间工作赚钱,
他卖掉了手机,卖掉了相机,卖掉了一切值钱的东西,每天就带着三个馒头和一瓶水去山上,一直等着,等着孟芯的回来。
整整十个月,当终于回来的孟芯看到已经瘦得快要脱相的杨非余时,终于放弃了抵抗,抱着他狠狠的哭了一场,
然后他们就在那个小镇安了家,成了镇上外来的一对普通小夫妻。
孟芯告诉了杨非余她的身份,每晚她都要回地府熬汤,她还帮杨非余开了天眼,让他也能见到鬼魂的存在,他们有时候还开启通阴路四处旅行,生活过得像泡在蜜罐中般。
直到半年后,孟芯发现自已有了身孕,杨非余像所有期待爱的结晶生成的傻爸爸一样乐得找不到北,可孟芯低落的情绪还是被杨非余发现了。
百般寻问下,孟芯才将孟婆生育后,孩子成年孟婆就将死去的事告诉了杨非余,杨非余傻了眼,
一边是最爱的人,一边是期盼了许久的孩子,痛苦了半天,他跪在孟芯的面前,将脸紧贴在她还没有隆起的小腹上,流着泪,用沙哑的声音艰难的说:“把孩子打掉吧,我只要你。”
孟芯带着苦笑抱着他的头,像对待孩子一般轻轻顺着他的发,无奈的开口:“不行,打不掉的,也不能打掉,我要赔他们一个孟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孟婆,这是我们在一起的代价。”
杨非余泪如雨下,他一直以为他为这段爱情牺牲了很多,家人,朋友,有前途的工作和安稳的生活,
没想到,这个挣扎了许久才被他逼得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付出得更多,多到让他连挽回都没办法的地步。
“你自已就是孟婆,走个后门吧,轮回时我们都不喝汤,下辈子我们早早的就找到对方,好好在一起。”
杨非余将孟芯搂入怀中,不舍的说。
“……好。”
孟芯不忍杨非余再受刺激,轻声答应。
之后,孟泊出生,孟芯只陪了他们父子一个月,就回了地府,如果再待下去,孟泊就无法十八岁成年,而是要花上几百年的时间,可那样又是重复在之前的历史。
杨非余带着孟泊回了家乡,意料之中工作没了,没多久父母也没了,房子也被弟弟占去了,他和孟泊被赶了出来。
所幸他和孟芯四处游玩行走时,机缘巧合下他加入了特殊部门,钱,还是不缺的,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如何会带孩子,借着老邻居们的帮助,才磕磕绊绊的将孟泊拉扯到四岁。
当刘家父子站在他面前,让他带着孟泊搬到新家时,杨非余不禁感叹,原来真如孟芯所说,所有种下的因都有他的果,善因带来的福报总会到来的。
本来杨非余不愿收下房子和店面,可看着孟泊奶声奶气的叫着刘妈妈,和刘璋玩的开心的样子,他心软了,这个孩子从来就没有感受过母爱,还缺朋友,
为了孟泊,他就厚脸皮的收下了,反正总有一天,他们父子都要离开这个人世间,到时候得到的,都会还回去。
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杨非余布置了一面通阴镜,每晚,在孟泊熟睡之后,他与孟芯总会隔着镜子相望,以解相思之苦。
而每到孟泊生日那晚,杨非余总是带着孟泊捧着蛋糕站在镜子前许愿吹蜡烛,孟芯总是躲在镜子的那面,偷偷看着这个从出到长大只陪了他一个月的孩子。
当孟泊十三岁的那年,杨非余终是无法忍受再与爱人分隔两个世界的痛苦,孟泊已经懂事了,
对门的刘家也将他当作亲生儿子般对待,而且他还有个弟弟,他想在孟芯还在的最后五年,好好陪陪她,虽然两人相约了来世,可他总是感觉心慌的厉害。
与刘家交待清楚之后,陪孟泊过了最后一个生日,杨非余将收集了许久的安眠药一次性全部吞下,
吃药自S是非常痛苦的事,可杨非余却面含笑容,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带着期待离开了人世。
过了黄泉路,他就看到等在忘川边上的孟芯,虽她面上表现得不赞同,眼中却满含激动与感动,杨非余上前狠狠抱住了她,整整十几年,他终于又能和她在一起了。
每天,杨非余都陪着孟芯熬汤,分汤,一起携手看遍了地府所有的风景,日复一日同样的生活一点也不枯燥,
有着孟芯的陪伴,他愿意天长地久的过下去,可惜,五年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那天,他偷听到白无常和牛头的对话,地府中的鬼差从不与他交流,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愤恨和无可奈何,他知道,
他们俩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不然,以他们的修为,他又如何能听到任何消息。
当他知道孟芯死之后就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时,杨非余一个人在忘川河畔呆坐了半日,下了一个决定。
杨非余直接告诉孟芯他知道她死后魂散的事,在孟芯震惊的目光中,他淡然的说,
你专门为我熬一碗汤吧,你走了,我就饮下,如果来世没有你,带着记忆的我如何能过得下去?
孟芯哭着答应了,她用为他流的泪熬了碗汤,只有一碗,她要他答应,没了她,他也要好好的活下去,有着孟泊的功德,他以后每世都会活得富贵荣华。
杨非余笑着点头,转头就捧着汤来到忘川畔,他想将汤倒入花丛,然后盛碗忘川水,他知道,只有能盛孟婆汤的碗才能盛下忘川水。
花丛中的女子阻止了他,他听孟芯说过,这个女子叫阿新,是从很久很久前就待在这里的鬼,孟芯提起阿新时语带尊重,于是杨非余也十分恭敬的停下了动作。
阿新说用汤浇花会使花枯萎,若是杨非余不要,她替他喝了吧。
杨非余迟疑地递过了汤,阿新一口饮下,“真苦啊,这是我喝过最苦的孟婆汤了,可苦过之后却甜入心里。”
阿新如是说。
是啊,孟芯与他之间,可不就是苦中带着甜吗?
杨非余谢过阿新,从忘川中舀了一碗水,然后离开,离开前阿新对他说:“芯儿没有选错人,你,很好!”
说完就继续回她的花丛中唱着悲伤的歌谣。
也是自那天起,地府的鬼差们对他的态度变了,虽然没有热络的攀谈,但见面时也会点头问个好,
杨非余知道,之前他们是恨他让孟芯离去,而现在,一个也要消失的人,恨也无用了吧。
终于到了那天,孟泊十八岁生日当晚,孟芯熬好最后一锅的汤,换上最美的衣衫,而杨非余也换上了与她相配的汉服,
两人哪都没去,就坐在孟芯熬汤的小屋内,孟芯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着从阿新那听来的故事,子时一到,
杨非余就觉得怀中的孟芯越来越轻,渐渐化成了点点荧光消失在空中,最后他的手中只剩下一块幽绿色的骨头,勾玉的形状,像是包了浆似的光滑圆润。
杨非余将孟芯留下的妖骨贴在唇上亲了亲,放到紧贴胸口的位置,然后拿起那碗忘川水,
像是那晚吞下安眠药一般一口饮下,依然是剧烈的疼痛,但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也无法抹去杨非余脸上的笑容,
他双手紧紧按着放妖骨的那处胸口,直到他完全消失,化作一捧魂沙,而魂沙中埋着一块幽绿色的勾玉。
孟芯,等等我……
“你们去接新任的孟婆吧,我收拾一下这里。”
在窗外看了全部经过的薛定对着刘透和马延说,然后进屋将妖骨和魂沙放在了同一个玉盒里,直到消亡,他们都不曾分开。
孟婆,你终于,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