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挫败感

在蒂姆导演的设想下，演员们应当充分体会监狱生活，感受那种绝望与无力感，最后一个个都变成苦大仇深的模样。

如此才能演出自己想要的状态。

但很遗憾。在监狱拍摄的第四天，投资人们等不及了。

那天晚上，至少有十个剧组成员眼睁睁看着蒂姆导演冲进自己的房间。

紧接着，里面爆发出无数的“狗屎”，“该去死的猪猡”，“文盲马夫”……

很久之后，蒂姆一脸晦气的出来宣布，他们得赶紧开始拍摄，并且至少要拍出几个精彩镜头。

不然那帮【子孙后代都受诅咒的垃圾】将会毫不留情的撤资。

日程安排这种事向来是导演说的算，因此没人有异议。

拍摄工作立刻开始，而乔治与监狱也被剧组成员们忘到脑后。

……

开始拍摄第4天。

“Action！”

麻木的人，疲倦的人，考虑自杀的人，已经自杀的人。

活人与尸体挤在一起，他们伤痕累累，痛苦早随时间流逝化为麻木。

当人们仰头，唯一的光源照在他们的脸上。那光线来自很远的地方，来自这座黑门监狱的唯一出口。

天空。

这里，这座监狱，本身就是一口巨大无比的井。

囚犯们被抛弃到这里，从此便休想再见天日。

而监狱的设计者却为他们留出一线生机，哪怕这个机会非常恶趣味。

一根绳子从井口边缘垂下，降落到地面上。

囚犯们并不能借着这根绳子攀出洞穴，绳子的作用是保护。

将绳子系在腰间，可以让他们徒手向上攀爬，最后从光滑的井壁上摔落时，不会直接砸到地上，变成一摊肉泥。

男人慢慢起身，衣料摩擦的声音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几个老囚犯随意看了看他，就回头去忙自己的事。又是新来的，新来的囚犯总要尝试几次……在彻底绝望之前。

男人走到绳子跟前，默不作声脱下上衣。

他露出健壮的身躯，还有上面密密麻麻的疤痕。

拽住绳子拉了几下，男人慢慢将它绑到腰上。然后他向前一步，抓住岩壁上第一个凸起。

他开始攀爬，稳定的呼吸，背部肌肉起伏。

和以往任何囚犯都不一样，男人的身体能力足够强，而且显然拥有熟练的攀岩技能。

当他逐渐接近井口高度，甚至超过了历史记录，所有囚犯都不由自主抬头。

哪怕完全放弃逃生的那几个，心里也不由产生了些许期待。

最后，男人在一处断崖前停下动作。

那是横亘在出口前的最后障碍，只要越过就能离开。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监狱底部，他们开始叫喊，怒吼，跺脚。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男人纵身一跃，绳子猛然绷直。

他被扯了回去，身体重重撞上岩壁，而后迅速下落。

男人失败了，同时落得一身新伤。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囚犯们低下头，死寂重新笼罩。

他们纷纷散去。

而镜头前移，对准男人的脸。

在镜头里，男人的表情纤毫毕现。他的睫毛，微微眯起来的嘴唇，凌厉的线条……

“咔！”

蒂姆导演大声喊。

是【咔】而不是【过】，说明他对李斯的表现很不满意。此时哪怕最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蒂姆声音里的恼怒。

“完全不行，李，我认为你没领会我的意思。”

蒂姆大踏步走到李斯跟前，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比李斯矮半个头，此时却气势逼人。

“我早说了，挫败感，我要你演出挫败感！”

要不是李斯一身肌肉，恐怕蒂姆会直接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

不怪他上火，就这一小段剧情，李斯今天已经来来回回拍了二十多遍，但没有一遍能满足蒂姆的要求。

“你受伤了懂吗？饥饿，痛苦，被敌人扔进监狱里当烂肉。”蒂姆夸张的挥舞手臂。

“我看不到那种极端失落，李！”蒂姆导演用严厉的语气结束了这段小小的谈话。

剧组成员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吭声，生怕惹蒂姆不高兴。

离日落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离奥斯卡颁奖还有十天。

而离投资人要求蒂姆拿出些成果的期限，就只剩三天了。

蒂姆已经在盘算，如果李斯永远也演不出他要的那种感觉，是不是可以换个人来演？

他大吼，让剧组成员们收拾东西。大巴车已停在附近，剧组要去镇上的旅馆休息。

在道具师的帮助下，李斯擦掉身上的血痕。

他活动全身肌肉，确认刚才下坠时没有因为撞到岩壁而留下什么暗伤。

回去的大巴车上，大家都很沉默。这种沉默直至回到旅馆才被稍微打破，因为旅馆的老板娘苏珊有一手好厨艺。

她给剧组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奶汁炖菜，和刚出炉的烤面包。面对这顿美餐，所有人都露出放松的表情。

苏珊是威尔士人。虽然英国没有美食，但不得不承认，威尔士人做奶汁炖菜就是有一套。

吃饭的时候，大家偷偷观察李斯的脸色，想确认他没有因为导演的训斥而怒火中烧。

事实上，李斯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奶汁炖菜，面对如此佳肴，无论遇到什么事也不应当分心。

这让其他人松了口气。

众所周知，剧组里第二糟糕的事是导演发火。而最糟糕的事，则是主演和导演对着干。

晚饭过后，李斯回到自己房间，他穿着衣服躺下，只是脱了鞋。

豆芽和他睡同一间房，小姑娘自己有张小点的床。

毕竟出门在外，李斯不放心让她和自己分开。

睡觉前，李斯不忘检查一下门锁。

把手上罩着一个玻璃杯。

在洛杉矶，有经验的窃贼会将一根杆子从门缝塞进来。杆子末端连接着磁铁，只要找到对应角度，他们就可以用磁铁开锁，进而入室盗窃。

但如果在门把手上罩一个杯子，他们开锁时大概率会把杯子碰掉，然后将李斯吵醒……

做好最后的布置，李斯上床睡觉。

不久，他忽然睁眼，根据身体的僵硬程度判断自己大概睡了一个多小时。

李斯蹑手蹑脚走向窗边，唯恐吵醒豆芽。

他掀开窗帘一脚，看到空荡荡的旅馆前院多了一个筋疲力尽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醒目的橙红色囚服。

“救……救…….”他大声喊，声音回荡在寒冷的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