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因果
东朝京都,一城两市一百零八坊,百万人口,八街九陌。
一条潏水渠自城外穿金光门,过群贤坊入西市,初晨的日头洒在那静缓流淌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时辰尚早,除了零星的几个人影外,也就只有早食的铺子里冒出香喷喷的热气,熏得冷清的街道都鲜活了起来。
谢安安一手拎着一包热腾腾的什锦烧饼,一手带劲儿提着一摞子书册走出西市,刚跨过那座横亘在潏水渠上的青石砖小桥上时,忽然站住脚,抬头,看向对面站在河渠边柳树下的一人。
一只浑身湿哒哒面色青白发肿的恶鬼,正趴在那人的肩头,试图去捂住他的口鼻。
她皱了皱眉。
耳边传来小紫弱弱的喊声,“师姐,师祖有训,灵虚门弟子,斩妖除魔,不得见死不救。”
“……”
谢安安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书,又小心地将那什锦烧饼放在上头,然后走到柳树下,熟练地掏出一张驱鬼符篆。
往那比她高许多的郎君后背一贴!
那身影一僵!
不等回头,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绵空静的低喝声,“丹朱口神,吐秽除氛。”
符篆上,朱砂一闪。
溺死的恶鬼瞬间被挟制!却不甘心,尖叫着想要挣开符篆的束缚,朝谢安安抓来!
谢安安剑指并拢,朝那女鬼迅速地画了个五角星阵,然后朝前手指一点,吐出五个字——“急急如律令!”
“啊!”
那恶鬼惨呼一声,化作一阵黑烟彻底烟消云散。
小紫弱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我师姐有点凶,可是你害人,不怪我师姐把你打得魂飞魄散。城隍老爷无常大哥,不要怪罪我师姐擅自杀鬼哦!”
谢安安无力地瞥了肩膀一眼,转身要回去拿自己的书和烧饼。
谁知。
“歘!”
一柄刀忽然横在了面前!
刀面银光闪闪,上头隐约还刻着一个‘监’字,晃得谢安安眼睛一花。
眯了眯眼,转过头,就见一个身穿胡服满脸络腮胡的壮士正举着刀面色不善地盯着她,“你是何人!”
谢安安没说话,又看了眼那刀。
这时,那个被贴了符篆的郎君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冷月深眸,静静地看向正眯眼的谢安安。
络腮胡又问:“到底是何人!报上名来!”
谁知,话音刚落,谢安安突然举手,剑指一并,朝他的虎口处一点!
络腮胡本是大内高手,自不把这弱质纤纤的小娘子这随手的一点当作一回事。
可下一瞬,整条手臂倏然一麻!
“当啷!”
他的刀竟不受控制地直接掉落在地!
他当即震愕抬眼!
身后,数个侍卫齐刷刷抽出了兵器!
“师姐……”小紫害怕得声音发颤。
谢安安却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弯腰,将那柄刀提了起来,手腕一转,上好的精钢在晨光下泛出凛冽的冷意!
“护……”
络腮胡猛地挡在了那郎君身前,尚未说完,那郎君却忽而开了口,“先生出自道门?”
他声音清越,如一泓清泉淌过这微薄的晨曦,自耳膜落进心脉。
谢安安转过头,便瞧见了一张罄折似秋霜的脸,尤其一双含笑抬起的深眸,若木兰堕露、夏夜落英,叫人望之心悸。
谢安安眉心微跳。
小紫忽而惊声道,“师姐,他要死了!”
谢安安心想,下次绝对不能再带这个碎嘴子出门,太聒噪了。
抿了下唇,视线扫过那双瞳眸之中,淡声道,“郎君年寿暴筋,印堂凹陷,乃是血光之兆。”
郎君眼神微变,抬眸,看向谢安安。
小紫又轻轻地拽了拽她的鬓发,碎碎念叨,“师姐,不好这样讲话的啦!”
谢安安却毫无在意,将刀顺手塞回给那络腮胡,又从腰间挂着的小荷包里翻出一枚三角符包,递了过去,道,“灵虚门讲究相逢因果,既然得见,无有不理。此符,可避灾消秽。”
那郎君低头,看见符包外层清晰的朱砂符。
谢安安见他不接,索性将符包塞进他的手里,然后又翻过手心朝他轻轻一晃,道,“承惠,十个铜板。”
“……”
郎君似乎有些意外,再次抬眼看向谢安安。
旁边的络腮胡已开口呵斥,“哪里来的骗子!也敢骗到我家主子头上!还不速速退下!”
刚说完,就见谢安安又转脸朝他望来,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珠子,看得人……心头发慌!
他莫名手臂再次发麻,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便听谢安安道,“你今日命犯水祸。”
络腮胡猛地瞪眼!
吓得刚探头的小紫一下缩回了谢安安的衣领里!
谢安安也不想与这些人多计较,刚想收回手转身。
谁知,抬着的手心却是一凉。
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银锭子。
微微意外,抬眼,便见这丰神如玉的美郎君含笑温雅地说道,“多谢先生。”
——还挺识趣。
谢安安露出了几分笑意,攥着银锭子收回手,道,“郎君给得多了些,那我便多赠郎君一句话。”
她掀开眼帘,看向这人的眼睛,声音轻慢却如蛊音,“近日,莫要坐车。”
然后转身,回到桥边,费劲地拎起还放在那处的书,和已经有些凉了的烧饼,慢步闲晃地离开了西市口。
“殿下。”
络腮胡皱了皱眉,看了眼谢安安离去的方向,收起刀,走上前来,“属下护卫不力,请殿下恕罪。”
郎君看了眼手里的三角符包,淡漠的眉眼中浮起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朝后瞥了一眼,转身,再次露出后背上还贴着的符篆。
“……”
络腮胡天一瞧着这破纸实在太损殿下的威势了,刚伸手准备揭下。
一边,天二忽然上前,送上手中的一枚手指大小的竹节,低声道,“殿下,宫中的消息。”
郎君抬眸,顺手将那符包塞进袖袋中,接过竹节,往外一倒,倒出一张小小的字条。
展开一看,见上头起首便写着——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