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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告别

姜远一震,猛地回头!

便见那黑陶的香炉上方,飘着一缕幽魂,虽模糊不清,却分明就是那已亡命多日的杜鹃!

他本就愕然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地上前些许,“杜……鹃?”

思烟也是一脸惊讶,朝谢安安看去。

却见她神色安然,眉目静和,剑指并拢,点在那香炉上,心下隐约明白了什么,抿了下唇,退到桃桃身边。

香炉上方,不过小臂大小的杜鹃的魂魄晃晃荡荡,似乎随时都会散去。

她看着几步外的姜远,片刻后,道:“姜郎,是我贪心不足,害了自己性命,与你并无相关,你切莫要自责。”

姜远眼底巨震,要说什么,却又想起周围这么多人,索性摆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轻浮模样,笑着说道:“说的什么话,人命天定,你自寻你的路,与我……”

“姜郎。”杜鹃却忽而轻声打断了他,“我已是魂飞之人了,你还要在我眼前这般作态么?”

姜远一滞。

站在桃桃身后的思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杜鹃,又看姜远。

姜远沉默下来。

杜鹃的魂体往前飘了飘,却似乎受困于那香炉并不能靠近姜远太多,便浮在半空中,看着姜远道:“我死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来你我早就相识了,对么?”

思烟惊讶。

姜远肩膀微微一颤,抬目,看向杜鹃,“你……记起来了?”

杜鹃魂体轻晃,点了点头,“我曾是前户部侍郎的女儿,四岁那年,阿爹因为贪墨被人举报,满门获罪,我虽因年幼免除责罚,却被乳母带走后卖给了人牙子,之后辗转进了丽春院。你第一次去丽春院的时候,就认出我了。”

姜远攥住拳头,“我……”

杜鹃笑了笑,还想靠近姜远一些,魂体却不能往前牵扯半分,只好抬起一双森森鬼目专注地看着他。

又道:“见我忘却前尘旧事,你并未提及。只在我梳笼那一夜,花重金将我包下。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地护着我。你所做这一切,只因幼年时,我不过在你落水时,伸手拉了你一把,对不对?”

思烟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

沉默许久的姜远终于笑了下,可那笑,在思烟眼里,却比那哭更苦涩。

他哑着嗓子道:“救命之恩嘛……可我到底没用……”

杜鹃却猛地轻哭了一声,偌大的鬼泪从她脸颊滑落,及至空中便化为灰烬烟消散去。

她摇了摇头,“姜郎,是我自私,我分明知晓你为我受尽京都城内人议论,也知晓你因我被家中责打苛骂,可却还是为了自己的安稳死死抓着你不放。可我,贪心太大,你护我周全,保我清白,我却还是忍不住贪图那虚妄的富贵荣华,不听你的劝阻,去勾引驸马,才致如今地步……”

她的鬼泪颗颗落下,魂体愈发轻透,“并非你无用,姜郎。”

姜远眼眶一涩,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已哽住,用力攥紧拳头,摇了摇头。

杜鹃意识到自己即将逝去,屈膝做出跪拜的姿势,朝姜远郑重地行了大礼,“姜郎,多谢你多年相护。我知你对我无心,全凭幼年之情。恩山义海此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愿为奴为婢,终生侍奉。”

说完,魂体忽如泡影,倏然炸开。

“杜鹃!”姜远忽然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那魂影,却已化作点点碎光,散于满院风意之中。

姜远呆呆地看着最后一抹光点消失,忽然紧张地扭头问:“谢先生,杜鹃她是……”

“魂体消散,已去往无间。”

谢安安剑指收回,看向眼眶通红的姜远,“此乃她强留于世的一息念结。想必为的,便是同姜郎君告别。”

谢安安的声音轻和,可姜远却狠狠一颤!

他张了张嘴。

忽听旁边的思烟轻声问:“若是没有谢先生出手,送她这一缕念结向姜大郎君告别,会如何?”

谢安安笑了下,手掌在香炉上一拂,并未开口。

桃桃弯腰捧走香炉,看了眼见到她时虽有惊艳却眉目清明的姜远,心中轻道,若无机缘,这一缕念结会长留于世,而她往生投胎的魂魄就会少一缕魂识,生生世世,非痴即傻。

姜远似乎猜到了谢安安未言之答案。

他沉默许久后,朝谢安安抱手,深深行礼,“多谢先生,救她于难。”

思烟在旁瞧着他,捏着帕子,轻轻地揉了下。

谢安安递出一张黄色符篆,其上朱砂痕迹不似符印,仿佛画卷。

姜远不解看她。

谢安安眉眼温然,道:“此乃陈情符,杜鹃姑娘乃是枉死,入无间后再往生会有些艰难。将此物于三七那日烧于她的坟前,可令无间鬼差明其苦楚,或能寻一处安稳来世。”

“!”

姜远眼瞳一颤,微微哆嗦着双手接过那符,再次朝谢安安俯身,“多谢先生!先生大恩,小可替杜鹃谢过!”

谢安安笑着避开了半身,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地抿着。

思烟看着姜远小心翼翼地将符篆收起,撇撇嘴,在谢安安身边坐下,又看她面前的点心,“谢先生,这些瞧着不像是六味斋的糕点呀,好精致,莫非是哪个大户人家送来的?”

谢安安含笑,递给她一双筷子。

姜远回过神来,这才有心去瞧那桌上的点心,这么一看,心下又是一震——这分明是宫里头的东西!

莫非是连宫里都有人来求过这位谢先生?!

他看了眼神色恬谧的谢安安,微吸了一口气,再次行礼,道:“谢先生,家中俗事,还请谢先生出手相助。”

思烟瞥了他一眼,拿筷子自己夹了一块点心吃下后,顿时惊艳得眼睛一亮,立时细细研究起味道与做法来。

桌边,谢安安放下茶盏,含笑看他:“姜郎君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姜远一听,心头一松,脸上不再复先前随性游乐之态。

恭恭敬敬地在桌边侧身坐下,道:“谢先生,小可家中有位老祖宗,年近耄耋,近日卧榻在床,已不能起身,大夫都说,只怕是寿元将尽。”

思烟对国子监祭酒府上这位极其长寿的老祖宗也是有耳闻的,还记得有人说他家老祖宗的院子里有一棵常年飘黄的杏树,实乃奇景。

听到姜远的话,扭头看他:“既是寿终正寝,便是喜事。如何要来请谢先生相助?”

姜远正了正神色,道:“老祖宗,有一心愿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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