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弃子

莱登酒店，3301。

这间套房有着整个酒店最好的视野，窗户开向城区，四周没有遮挡。一眼望去，居高临下，半座城市的景观尽收眼底。

杨冰每到一座城市，都喜欢住到当地最高的酒店，选一个最高的房间。静静地站在窗边，就能看上很久。

欧阳平却与她相反，他会尽可能远离这些让人心头一紧的景色。

欧阳平说站得高了，心里终归会感到害怕，害怕从高处掉落下去。

或多或少，每个人都对高处有所恐惧，这种恐惧可能是刻到了人类的基因里。

杨冰以前对这种说法并不认同，她嘲笑欧阳平是胆子小，她觉得是恐惧就能够克服，只要心里不害怕了，坦然站在高处，就能享受只有居高临下才看得到的风景。

不过在离开东山之后，她能够体会到欧阳平所说的，那种刻到灵魂里的恐惧，是无法克服的……

初到之时，她只觉得这是一个寻常的小城市，市井、烟火、忙碌、普通。

而现在，她却不敢再看向窗外，因为她觉得窗外有一片杀机暗藏的阴暗森林，凶恶的野兽随时可能苏醒。

大雨过后的骄阳更加炽热，阳光斜着透过玻璃，一束一束投射进来，将空气中安静的尘埃照得清晰。

阳光铺到地上的光纹，像是慢慢上涨的潮水，一格又一格地漫过地砖。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呢？”欧阳平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抱怨。

杨冰的脸色还透露出虚弱，白皙的皮肤就像纯洁的初雪一般。

杨冰没有回话，平淡地从欧阳平手中接过盒饭，放到桌上，抽出一张椅子，坐下，慢慢吃了起来。

欧阳平见她不接话，也不气恼，独自坐到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盘腿坐在地上的道士——尽管污秽的泥点染满了长衫，可身着长衫的男子却显得异常干净。

他不得不承认只是一个极好看的男生，容貌清秀，有着和杨冰类似的冰雪般清冷的气质。

窗外的光线投到他脸上，淡然的面容看上去格外宁静。像是电影中刻意营造的美好镜头。

“阳光都照到他了，把窗帘关一下……”杨冰回过头，胳膊架在椅子上。

听到杨冰发号施令般的话语，欧阳平皱起了眉，脸色有些幽怨，但他还是尽力掩饰着不满：“是是是，咱大小姐的吩咐……”

欧阳平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他低沉的嗓音像是从贝斯上粗厚的琴弦上发出。

他刚走到窗前，落地窗外的景色涌入到他眼中，那根嗡嗡作响的低音琴弦就突然断掉了——他恐高。

杨冰继续吃着饭，半晌都没再听到欧阳平的动静，才缓缓放下筷子。

“这是电动窗帘，你按遥控就好了……”杨冰从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起遥控，按了一下。

落地窗上的轨道传出一阵机械运行的响动，充满垂坠感的窗帘慢慢从两侧合拢，隔绝了窗外传来的光线。

窗帘完全合拢后，房间内瞬间变暗，屋内的所有物体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尽管如此，欧阳平还是努力维持着面容上的平静，不想让杨冰看出他的窘迫：“我就是想体会一下，这高处的风景到底是怎么能吸引到你的……”

杨冰走到廊前，按下开关，客厅顶部的吊灯亮起，她看到了欧阳平的额间有细密的汗珠，在光线下就像一层平铺的碎钻。

“这高处的风景我已经看腻了……”她浅浅地笑着，没有拆穿欧阳平，“对了，你有和组织的人联系上吗？”

“没有……”欧阳平重重叹了口气，眼神中是一种复杂的失落。

“那联系站呢？你去过了吗？”

“联系站也转移了……”

杨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急切不安地追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夜之间，组织在沧江的全部联络站都转移了。现在整个沧江城内，找不到一丁点组织存在的痕迹。现在的我们，就像……”

杨冰嘴角抽搐了几下，神色也变得沉重。她脑海中闪过一些令人绝望的念头，但她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想让这些念头从别人嘴里说出：“就像什么？”

“就像是一颗弃子。”欧阳平的声音变得冷酷，冰冷的眼神像是锐利刀锋上的寒光，“不只是我们，这个城市，也被组织抛弃了……”

杨冰白皙的脸上更添一丝苍白，目光像是失去了焦点，不断徘徊在吊灯和空调出风口之间。

仿佛那些沉睡的凶猛野兽已经全部苏醒，正在黑暗森林中环伺着，做好了屠杀猎物的准备。

沉寂的空气中，仿佛已经弥漫出了血腥的味道。

“天下为局，苍生为棋。”爽朗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二人循声回头。

只见道士十分不灵活地站起身，拍打着自己僵硬的四肢：“死局亦可盘活，弃子或许也是扭转局面的关键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