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过去篇（完）
这是一座较为奇特的房间。
床头、台前、衣柜边，所有目光可及的空当处全都摆满了镜子，无一不在宣示着房间主人那非同寻常的品味。
一位双马尾姑娘就坐在床前，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时不时还要拨弄两下额前的秀发。
笃笃笃——
伴随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这样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曼曼啊，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姑娘鼓起脸，风风火火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道：“老爹啊，您没事老杵着我干嘛呀？”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五官饱满、天庭方正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若是再年轻个十岁，定能引来无数少女的追捧。当然如今的他依旧丰姿英俊，且比年轻时更添几分成熟的魅力。
然而，待到此人一开口，那依靠相貌铺张开来的气场立时消弭无踪，整个人随之散发出一股颓丧的气质：“曼曼啊，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再努努力，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啊！你看看人家小如，比你小了整整四岁，现在实力都快要追上你啦！”
“老爹呀，你这样的语气可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顾曼曼翻了个白眼，像赶苍蝇似的朝中年男子挥了挥手道。
“嘿！翅膀硬了是吧？都不听老爹我的话了哈！”
顾勤勇把眼睛一瞪，配上其端正的相貌，别说还真有几分威慑力在。
不过顾曼曼可不吃这一套，或者说这一套她早就司空见惯，已经不顶用了，闻言只是哈了一声道：“以前翅膀不硬的时候，我也没听过您的话呀？”
“你这丫头...”
顾勤勇被噎得够呛，也懒得再与自家女儿拌嘴皮子，索性直奔主题道：“你不是最近顺利突破，实力提升到了三阶吗？所以我就向地界那边递交了申请，派你过去历练个几年，顺便完成术者应尽的义务。这两天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下周就可以出发了。”
“我靠！！”
顾曼曼听完人都傻了，旋即破口大骂道。
“靠什么靠，老爹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顾勤勇仍是那副懒洋洋的语气，落在顾曼曼的耳中，那是相当地欠揍。
当然了，她根本就打不过自家老爹...
“你就说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吧？这么着急把我往外面赶呢？”
顾曼曼嘴巴毒起来时，甚至连自己都能囊括进去损上一遍。
“得，随你怎么说，反正这地界你是去定了。”
顾勤勇显然早就听惯了女儿的嘲讽，闻言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抛开别的不谈，这对父女的日常落在周围旁人的眼中，还真是...挺有趣的。
顾曼曼也知道自己拗不过父亲，过完嘴瘾后便气呼呼地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
所谓地界，顾名思义便是——地下的世界。
遥想当年，决定人兽命运的一战落下帷幕，落败的异兽阵营一方被尽数赶去了地底。
多年来，心有不甘的它们也曾多次有过“越界”之举，组织兽群大规模地侵袭人类城市，只是最后均以失败而告终。
为了防止兽群再度爆发，为了在遭受侵略时能够提前有所预警，人类阵营内部展开了较为激烈地讨论，“地界”便在这场讨论之后正式诞生了。
人类开始往地下进驻自己的势力，并且派遣术者带领的军队镇守在各大通往地表的入口附近。为了供应生计，维持大量人口的运转，人类又在地下建造起了大量的基础设施。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人甚至穷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地底，始终定居于此。是以这所谓“地下的世界”，倒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当然，地下终归还是异兽阵营占据着主动权。地界就好比一道架在地表与地底之间的屏障，也可以说是为两大阵营解决彼此的仇怨，提供了一处非常不错的战场。
话回现在。
龙郡以各市各地为界限，在地界总共拥有十大区域。
这些区域以天干地支为名，从一到十分别被称为甲子、乙丑...壬申和癸酉。而S市底下所对应的，正是排在第五的戊辰区域。
每位术者在完成觉醒、实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都有接受征召、在地界与异兽进行搏杀的义务。
而留在地下的时长，其实是由功勋来决定的。换句话说，术者在地界杀得异兽数量越多，或是立下过某些特殊的功劳，其离开地界的时间就能提得越早。当然也有自愿留在地界，驰骋沙场浴血奋战一生的术者，对于这样的英雄，国家也会对其进行资源方面的补贴。
......
顾曼曼很快便收拾完了行李，望着窗外一阵出神。
房门此刻正向外敞开着，并没有上锁。不一会儿，一颗小脑袋便扒着门框从外头探了进来。
“是你啊。”
顾曼曼将视线落在该处，没什么精神地打了声招呼。
来者是她的妹妹——顾小如。
顾曼曼自己长得更像母亲，标准的鹅蛋脸，下巴很圆，可爱中不失秀美。而顾小如长得则更随父亲，她脸部的线条较为硬朗，颇有种巾帼英豪的气质。
当然后者更为出名的还是实力。
身为天醒者，再加上觉醒了极为罕见的珍兽异种系异能，顾小如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自己不同寻常的一生。她被誉为顾家的未来之星，各种各样的资源尽数往她身上倾斜，可谓是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逐渐长大。而她也确实不负众望，修炼从来都没有遇上门槛，如今实力已然达到了二阶圆满，正在朝全新的阶段迈进。
有这么一位备受期待的天才妹妹在，顾曼曼自是少了很多压力。眼看小如的实力就要追上自己，她反而放慢了修炼的速度，整个人开始浑噩度日起来。
这也是之前顾勤勇恨铁不成钢、拿话训她的原因了。
“怎么，不想见到我呀？”
顾小如走进房间，打量着四周的镜子花园，啧啧出声道：“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修炼上吧。”
“行了行了，连你也来对我说教？”
顾曼曼压根就没有站起身来的意思。额...绝不是她站起来没有自家妹妹高的缘故。
顾小如也不在意，从怀中摸出了一条细长的盒子，放在了自家姐姐身前的桌上。
“这是什么？”
顾曼曼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两颗灰白色的小珠子，不禁好奇道。
“贴合你的镜之异能锻造而成的镜珠，属于一次性的消耗品，在你手中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顾小如解释完毕后，似乎没了继续待在房间的兴致，转身朝外面走去。
“对了...”走到门口处时，她又蓦地顿下脚步，背对着自家姐姐道，“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等我三阶之后，来好好地打上一场吧！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越降越低，细如蚊蝇，继而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嘿，自以为是的丫头！”
顾曼曼摇头吐槽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将两枚镜珠收起，转头望向窗外，再次陷入了沉思。
只不过与刚才有所不同的是——
她的心情已变得明朗无比。
......
地界。
S市所对应的戊辰区域，内部又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大区。
每个大区都有至少两个师的军队在驻守，每个师底下又统领着数十个军团长。
而每个军团长的麾下又有数十名副手，即所谓的副团长。每个副团长负责统领一个术者团体，数量大约在二十人左右。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如果将大区比作校园的话，那么师长便是该校的校长。军团长可以视为每个年级的教导主任，副团长便是更次一级的教师。术者团体可以被视为一个班级，负责带班的副团长便是所谓的班主任了。
顾曼曼被分到了南区的血色狮鹫军团。
作为一名临时加入的“插班生”，她的班主任名叫徐济成，是个不苟言笑、循规蹈矩的中年人。
规矩有规矩的好处。
在这位徐副团长的带领下，他的术者学生们从未出现过什么差池，当然也从没立下过什么大功就是了。
只不过这一届学生中，有位刚来没几天的新人令徐副团长非常头疼。
对方来头极大，他也不敢轻易得罪。如果只是这样也便罢了，可偏偏这位新人是团队中实力最强的术者，每次执行任务时，对方都会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经常脱节在外，与其他人毫无配合，几乎每次都会打乱自己求稳的部署。
这可该如何是好哟...
徐济成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投向了手中“插班生”的档案袋。
又一个三阶？
这一看，他惊得险些从座位上摔下来，脑中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莫非自己在军团里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所以上头净安排些棘手的学生让自己来带？
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反复折腾了哟...
他苦笑一声，收起多余的念头，决定采取“无为而治”的教育方针，祈祷自己能够撑到对方顺利毕业、离开地界的那一天。
......
这是顾曼曼前往班级报道的第一天。
她并非怯生的性格，有信心能与班里的其他人打成一片，结交许多新的朋友。
徐副团长将她介绍给众人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除了那位刚来没几天的新人外，顾曼曼是第二位实力达到三阶的术者，于是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关注。
与此同时，班级底下的有些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种有实力的插班生会接二连三地被派来我们这里？”
“莫非班级的表现受到了上头的认可，准备倾斜资源全力培养我们了？”
“我呸，怎么可能？就徐老头这保守的性格，每次只接一些不难却很繁琐的任务，我们哪会迎来出人头地的一天哦？”
“那你倒是分析一下，这两个三阶是什么情况嘛？”
“......”
“大家先静一静！”
这时候，徐济成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待到鼓噪声逐渐变小，才宣布了自己昨晚临时做出的重大决定：“算上这位新来的顾同学，班里正好达到了二十个人。从今天开始，我会将班级的领导权交给你们自己，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进行组队，每个队伍的配置人数最少为二人，最多为六人。换句话说，以后你们将会以小组的形式自由活动，我会转到幕后做一些辅助的工作，当然也不会再干涉你们接一些比较危险的任务。”
此言一出，班里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没过多久，不知是谁先带头说了句话，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加入了讨论，整个班级顿时便炸开了锅。
“每个小组都需指定一名组长。”
“待到几名组长统计完各自组员的信息后，就上来找我汇报具体的情况吧。”
徐副团长撂下这么几句话后，便立在一旁观察起了每位同学的反应。
顾曼曼根本没料到对方会来上这么一出，直接傻在了原地——
开什么玩笑？自己初来乍到，连一个人都不认识呢，该上哪里去找队友？
......
几经折腾、抢人、换人之后，班里陆续组建起了几支队伍。
当然这一切都与顾曼曼无关。因为她是个新人，且实力非常强大，没有哪个组长会在完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将这么一位无法掌控的不稳定因素招进自己的队里。
万一这位顾同学像前几天刚来的那位新人一样，不仅沉默寡言从来不与其他人交流，每次执行任务时还要一个人冲锋在前，完全没有团队意识，那可该如何是好哟？
这便是诸位组长内心一致的想法。
于是到了最后，班里竟只剩下两位刚来的三阶新人没找到队伍了...不得不说，还真是件挺不可思议的事情。
顾曼曼可没闲心做那么多计较。
既然没有哪个组长愿意找她，那她自己组个队伍，自己当组长就是了。
反正只要达到最低的人数要求——二人，就够了。
她走向另一位同样被众人孤立在外的家伙，走到近前观其正脸，才发现此人竟是位相貌出众的大姑娘。
“你好，要不要和我组个队呀？”
对方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顾曼曼并没有被吓住，试探性地问道。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其他同学的议论声正在减小，所有人都向这边投来了看好戏的目光，就连站在台上的徐副团长，其眉头都微微挑动了两下。
顾曼曼等了半天，对方始终没有回话，场间的气氛显得尤为尴尬。
“难道是个聋子？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都没人找她...”
顾曼曼又发挥出了毒舌的属性，一边无奈地耸了耸肩，一边自言自语道。
离她较近的几名同学听闻此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逃难似地向后方撤去。
被人当面嘲讽是个聋子，这位冷面冰煞多半是要发飙了...
包括徐济成在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地盯在两名新人身上。
那位大姑娘终于有了反应。
她站起身，望着比自己矮上一截的顾曼曼，突然伸手朝对方的脸上抹去。
与此同时，她的掌间有一道蓝光闪过，很快便生出了一排锋利的冰刺。
而就在冰刺将要接触到顾曼曼的一瞬间，后者竟是笑了。
砰——
仿佛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响起，顾曼曼的笑脸在这一刻赫然布满了裂纹，随着冰刺的突进，整个人竟直接被扎成了碎片。
“嘶...”
见到这位冰美人一击便秒杀了同阶的对手，围观的同学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心中畏惧更甚。
只有台上的徐济成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他并没有制止这场战斗的意思，而是饶有兴致，打算继续观察下去。
“呼，好险！”
虚空中突然竖起了一面镜子。只见顾曼曼的身影从其中走出，脸上写满了无语：“哪有人一言不发就直接动手杀人的啊？”
那位冰美人对此似乎早有预料，闻言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杆冰枪，挺身朝着对方冲去。
“我靠，你来真的啊！？”
顾曼曼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可是丝毫不慢。她小手一招，地上立刻筑起了一道镜墙，拦在了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冰美人的步伐只被阻了一息。她挥舞冰枪，两下便捅穿了身前的镜墙，而后再次提速前进。
好惊人的破坏力！
顾曼曼手势一变，那地上的碎片竟如飞碟一般，化为一面面高速旋转的小飞镜，猛然朝对方的背后扎去。
冰美人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偷袭。
好机会！
顾曼曼见状顿时眼睛一亮。
她深吸一口气，果断发起了更为强烈的猛攻。
下一秒，冰美人脚下方圆十尺的地面赫然变成了光滑透明的镜面。再下一秒，镜面赫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随之将其整个人都裹在了里面。
“好！”
不知是哪位围观的同学，见到这一幕后竟情不自禁地喝彩起来。
其他人同样精神一振。毕竟如此精彩的对局，他们哪怕能多看上一场都会觉得很值。
白光逐渐散去。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冰美人的身影。
不对劲！
顾曼曼心中警兆横生，她很确信自己方才的攻击一定命中了对方，可这股违和感又是怎么回事？
砰！
这时候，她只觉得后方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冲击。所幸一面护心镜及时在背后浮现，挡下了对方那致命的一击。
“你居然...偷师我？”
而在对方重新现身的那一刹，顾曼曼已然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战斗刚开始时，她曾用镜子作为替身，扛下了对方的冰刺。而就在刚才，这位大姑娘居然有样学样，利用冰块作为替身，扛下了她的飞镜冲击，自身则完全没有受到伤害！
“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如此紧张的时刻，顾曼曼竟是冲对方竖起了大拇指。
“好了，这场战斗到此为止。”
就在这时，徐副团长终于“及时”现身，劝停了仍欲继续交手的二人。
“你们两个组上一队，以后多得是互相切磋的机会，就这样吧。”
他摆了摆手，朝后方围观的其他同学道：“别光顾着看了，所有组长过来向我汇报。”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
“之前的事情很抱歉，我不该出言嘲讽你的。”
顾曼曼望着对面的冰美人，一脸歉意道。
对方闻言微微一怔，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顾曼曼想着即将和人家做队友了，总不能连这些都不知道吧，于是开口问道。
对方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
她本以为，这位擅使镜子的双马尾姑娘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才会故意那样表现一番，藉此来引起自己的注意。
没想到竟是她自作多情，不小心误会了对方。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扬起，这是她来到地界以后，第一次展露冷漠之外的情绪。
然后她这样说道——
“你好。”
“我叫秋月。”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