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歌谣
红磨坊给整座山岗铺上了诡异的血光,山岗上矗立的风车,也在这魔光下晃动,仿佛一只被火燎烧的巨大蝴蝶。
磨坊大门紧闭,野草爬上了墙壁和露台,这位辛勤的夫人,似乎并不在乎时间对房屋的侵蚀。借着一缕月光,李维发现几朵干瘪的玫瑰,它们被插在露台上的水瓶中,灰色的花瓣凋落一地,尽显无望与颓丧。
八成来自卡维诺的手笔……
暗夜无风,愈加烦闷,李维在风车下站定,眼前总回荡着卡维诺煞白的脸庞。沉默良久,他将长剑收入鞘中,轻轻叩响门扉。
女人为他打开了门,那优雅的黑色头巾和华贵的佑守护符一如既往。尽管她没有开口,但那双温柔且美丽的栗色大眼似乎已经将他认出,李维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天真幼稚的孩童了,可她却毫无变化,仍旧是二十出头模样的年轻小寡妇。
“您好,夫人。”李维摘下毡帽,礼貌地鞠了一躬,“我只是位路过的吟游诗人,能否在此借宿一晚。”
“对不起,我的丈夫已经去世了,这里只有我一人居住。”她掩上房门,神色警惕,不信任地摇了摇头。
门缝愈收愈紧,拒绝之意溢于言表。李维失笑,他退后两步,取下背后的红珊瑚骨竖琴。
“夫人,那您有空听我弹唱一首歌吗?”
“我还得打理我的磨坊——”
“我相信一时半会并不会耽误什么!”李维拨弄琴弦,带出一串清脆的乐声。
“我想起,田园牧歌里的一些歌谣,
歌唱甜美、宁静又充满期待的时光。
它让我梦回故乡,想起母亲的怀抱与河流的乐响,
那永恒的馈礼,至今仍在我心头流淌。
当我沉思于往日美好的回忆,
目光穿过泪水模糊的幻影,
我看见了岁月的欢乐、悲伤与忧郁,
正是它们构筑了我的生命,又依次如露珠般于阳光下消尽
接着,我感到……”
“我有印象,这是蒙森领的民谣,歌唱一位等候情人的少女,”女人颦眉,“您唱得很好,但我不能同意让您……”
“等等,夫人。”李维食指放在唇间,做出噤声的动作,“打断诗人吟唱可并不礼貌。”
“接着,我感到
一个神秘的影子在我身后晃动,
它猛地拉拽我的头发,让我发出痛叫
就在我挣扎时,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问我——
‘猜!这次是谁抓住了你?’
‘爱情?’我双手合十,期待的回答道
但一个晚钟般的可怖声音响起:‘不是爱情,而是死亡。’”
“您唱错了,民谣的最后一句应该是‘不是死亡,而是爱情’!”女人抗议道,“少女等来的是她英俊的情人,而不是凶残的野兽!”
“夫人,您记性真好,许是我记反了吧。”李维笑了笑,“那些爱慕你的年轻人呢?他们等来的是美丽的情人,还是邪恶的吸血鬼?”
女人纤细的肩膀突然抽动,她的手——洁白无瑕的玉手在门框上微微颤抖,犹如失去一切的老人,栗色的双眼已褪去光泽,灰暗且忧郁,只有两行清泪缓缓滑过。
“你和卡维诺都说了吗?李维·蒙森?”女人,或者说吸血鬼张开双翼,月光下,黑色的蝠翼仿佛死神镰刀般可怖。
“是的,伊蕾娜夫人。”李维点头,“您还记得我,我真的很开心。”
“我以为你死了……”
女人跳了起来,后背如灵猫一般高高弓起,蝠翼展开,如同两把抛飞的匕首般向李维卷来。
李维拔出长剑,格住精铁般坚硬的蝠翼,但俯冲而来的猛劲仍将他掀翻在地,柔软的草坡卸去了大半力量,可他仍觉得天昏地暗,大口喘着粗气。
吸血鬼不是林妖,也不是山怪,但她既有林妖的灵巧,也有山怪的力量,她是所有魔法生物中,最可怕最难缠的一种。
“我击败过您的同胞,夫人。”李维闪身躲避,没有被吸血鬼尖锐的利爪挥中,“他叫萨伦,你们认识吗?”
吸血鬼夫人并未言语,她张开狭长的嘴巴,露出银针般细碎的尖牙,双翼振开,带着她的身体,如弩箭般射向李维。
“我认识一位姑娘,她皮肤白里透红,宛如春日的杏子花般美丽……”
李维运起言灵,调拨吸血鬼的情绪,他按压愤怒与仇恨,唤起温柔与同情。
“闭嘴!”女人发出尖啸,音波如一击重锤,将李维轰得连连后退,耳内传来钻心的痛苦。他捂紧耳朵,拉开距离,又开口唱道:
“她来自哪里?我不知道,许是爱情之风将她带到这里……”
李维双手握剑,双目凝聚,剑尖始终追随着吸血鬼跃动的轨迹。抓住时机,他猛地跳起,熔金长剑破空而去,洞穿薄膜般的蝠翼,将扑啸而来的吸血鬼钉死在草坡。
“她带着微笑,眼睛深处闪烁着两团小小的光焰……”
吸血鬼一脚将他踹开,长剑脱手落地,李维顺势翻滚,躲过女人发疯般地扑咬。
“有个稚嫩的孩子,幻想自己是歌谣里的英雄,为她的温柔所吸引,为她的美丽所沉醉……”
李维忍着嘴里鲜血的腥味,继续唱道,吸血鬼又发起攻势,看似凌厉依旧,可在言灵的影响下,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在肉眼可见的衰减。
“他爱上了她,就像猫儿爱上炉火,鸟儿爱上月亮……”
吸血鬼将他扑倒在地,翻滚纠缠作一团,她刚张开血盆大口,便被李维注力双臂,猛地甩到墙壁上,装有枯萎玫瑰的水瓶跌碎在地,炸起一摊水渍。
“他相信他能打动她的心,他相信他能与她携手并进。”
李维迅速捡起长剑,双手稳稳握紧剑柄,将尖端用力刺进吸血鬼的胸口,熔金长剑洞穿墙壁,直没入柄,这次她没有尖啸,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首诗真烂,李维。”
李维蹬步后退,拔出长剑,吸血鬼苍白的衣裙已一片殷红,被长剑刺穿的胸口不断喷射出鲜血。
“没错,但这首诗,是我十岁时,为你所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