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混蛋,枭雄

寒风凛冽，将巨舰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寒冬降临辽东。

盘头，是一个小渔村，废弃了近十年的深水码头。

盘头村距盘锦城仅四十余里，有标准的官道直抵辽东大营。

辽东卫孤悬海外，是中原王朝抵御高丽人南侵的前线。

籍兵制下，中原王朝会通过陆路运送粮秣，使之坚守蛮荒之地。

而林氏，自立足林岛后，嫡直拥有大型战舰，可通过海路运送补给，并持之以恒，半仙飞升、新朝成立后，辽东卫大帅巴三的态度暧昧，林肇渚不再负担辽东卫的供应，任其孤悬外海，自生自灭。

偶然的机会，沈氏误入辽东，巴三“高瞻远瞩”，与沈氏合作，又跟雍城搭上关系，雍城--黄河--支流--陆地的运输网络成型，为辽东送去源源不绝的粮食、布匹，而辽东的物产远销中原。

而多次水陆转运，货物的成本仍然偏高，怎比巨舰直抵盘头？

慕容乌丹率兵夺回失镖，而数百万金的货物是“赃物”，再销往京不合适宜，牧羊、艾思骑马进鲁省，上船主持大局，处理赃物。

一番讨价还价，沈足金、巴三达成一致，货归沈氏，销往辽东。

出渤海湾，一路扬帆，才四天，就抵达盘头村。

牧羊眺望远方，隐约一片简陋的军营，应该是巴三的辽东大营。

屡有奇遇，牧羊的目力、听力、感应力极佳，不会掉进坑里。

巴三是老兵痞，更是康都钟山脚下的混混头，眼下，是辽东三镇的大帅、千余支野人的瓢把子，面对数百万金的货，难保不动心。

双方约定，牧羊、巴三见面的地点，是盘头村。

各带一百名亲卫随扈！一个是混蛋，一个是枭雄，谁也信不过谁。

牧羊信不过巴三，而巴三，同样信不过牧羊。

货物交接？由沈氏自己点收、运输。

货是沈氏的货，朱氏失镖、牧氏夺回，就销了朱氏的账。

睁开眼睛，牧羊的凤眼里蕴含笑意，巴三是实诚人，没有歪心思。

“大帅名盖源陆，牧羊慕名已久，今日得见，何其荣焉？”

见牧羊的眼睛盯住偏屋，根本没瞧熙熙攘攘的正堂，巴三微滞，讪笑着出了门，身后跟着仨便装丘八，是三镇总兵，巴三拱手道：

“雍国公少年得志，实令我辈汗颜，请下来一叙！”

是由衷之言，小混蛋敢做人不敢做之事，一份胆魄令人佩服。

牧羊负手踏行，艾思亦步亦趋，竟是临空漫步。

巴三嘴角抽搐，小混蛋果然混蛋，如此显摆，有意思么？

一个人的速度达到极致时，是会“消失”，凭极速纵掠天空，肉眼无法分辨，或是一条淡影，甚至，是连影子也消失，如一缕风。

而临空漫步？

则更难，需要反复震荡，来回纵掠，才会有“漫步”的感觉。

牧羊是牧氏的精英，刻意培养之下，或有如此成就。

但是，艾思也能临空“漫步”？事情不简单！

或许，牧氏拥有更多的异能人士，足以震慑宵小。

呃，老子是巴三，是大帅，不是宵小。

巴三是骁骑营的老卒，知道林岛的底细，更知道林肇渚的手段。

对牧羊下狠手？不论成功与否，林肇渚不会善罢干休。

林肇渚要灭了巴山，不是太困难的事，调一营禁军渡海、登岸，可将巴三倚为长城的辽东三镇，翻手灭了，再换人镇守就是。

一百首领呆呆地看着，牧羊的岁数不大，艾思更小，怎么做到的？

受到名额限制，千余支首领靠拈阄决出幸运者，淘汰了九百余。

“哐当！哐当！哐当！”

三声响，巨舰上伸出三条铁板，搭在码头上。

“哦喝！哦喝...”野人首领兴奋大吼，伸长脖子眺望。

担夫，身强力壮的担夫奔上战舰，挑起布担健步如飞。

绸缎，江南的绸缎，还有巴蜀的蜀绣，价比金子的奢侈品。

听说，江南的权贵是用绸缎做肚兜，还有大裤衩，甭提多享受。

谁都有份，千余野人首领、营管以上的丘八，一人一百匹赠礼。

又是一堆堆花粉、胭脂、花露水，都是礼物。

首领们感慨万千，正牌的国公器度不凡，真真的天朝人物。

屋子里摆满了方凳，浅碟醮水，还有大碗小碗摆满了方凳。

一个方凳配一只蒲团，首领们直勾勾地盯着热汽腾腾的行军锅，是大营里做大锅饭的丈径黑铁锅，不知名的肉坨上下翻滚。

艾思抱着花熊，四下打量？一人一座，像是少了！

“咦呀呀...”花熊不忿，跃下，跑到巴三的面前挥舞爪子。

巴三错愕片刻，随即失笑，拍手间，挨着艾思，又添了一凳。

花熊是牧羊的眷属兽，灵智奇高，居然长大了，会自己“维权”！

盘坐片刻，艾思察觉异状，屁股下蒲团非凡品，里面塞的是乌拉草，辽东的三宝之一，乌拉草，用作床褥、垫子的佳品，自生热！

像是制作粗糙的蒲团，售价一枚金珠！

健硕的女子杈起半片动物肉体，放大案板上快速拍打，一根根骨头被抽出，又丢进大锅里，才将大肉切片，用大漏勺回锅片刻。

俩小厮忙碌，捞起肉片，分配给每一位宾客。

花熊不客气，人立伏凳沿上，伸爪捉住筷子，醮汁享用。

巴三呆了呆，笑着摇头，赶紧介绍道：

“蛮荒之地，没有什么讲究，一些野物而已，第一道菜，是獐肉！”

艾思尝了尝，味道很特别，是经过驻地沈氏改造过，添了香料。

有宴无酒？

是的，真没准备，辽东汉子爱酒胜过自家的婆姨，而丘八自酿的苞谷烧、高梁酒，是又辛又辣、烧肚刮喉，还直冲脑门，太难喝了。

一只只土坛子堆起，巴三尴尬，陪笑道：

“让艾思大人破费了，是青稞酒？”

巴三来辽东的时间长，没喝过雍城牧氏的青稞酒。

是常听轮值的沈氏子吹嘘青稞酒的味道，希望，一定是青稞酒。

黄河--支流--陆路运输的成本偏高，没有条件贩运酒类。

若是辽东的野人喝顺了青稞酒，会把千余支系喝穷。

即使三镇自酿的土酒难喝，野人们也离不了。

小心揭开封胶，巴三猛吸一口气，一时馋涎欲滴。

呡了一口，巴三感叹，真是好酒，性烈、味甘、不打头。

没有大钵，不用小碗，而是，用茶盅慢慢品。

第二道菜，是狍子肉，非常平凡、易捕捉、滋味不错的动物。

第三道菜，是鹿肉，驯鹿的肉，是辽东野人豢养的家鹿。

牧羊喝了一碗酒，调侃道：

“大帅，放开喝，大舰开来盘头村，酒不再是奢侈品，是白菜价！”

百余汉子面面相觑，譬喻不恰当，极不恰当，冬天的白菜不便宜。

巴三苦笑，海路通了，商路更便捷，成本也大降。

野人苦惯了，日子能过就行，而寨堡的篱笆千疮百孔，才是问题。

而补篱笆？难，太难，难如上青天。

斟酌再三，巴三长吐一口浊气，盯住牧羊的眼睛，缓缓道：

“快十年了，辽东三镇未添一柄战刀，未置一架战具，帮我！”

牧羊的眼神悠悠，不怕巴三掀桌，凭百十野人留不住自己：

“鸟十一坐镇肃宁卫，没见他缺了刀枪弓箭！”

巴三错愕，低头想了想，又重新整理思路。

作为骁骑营的老卒，巴三不了解肃宁卫的近况，却知过往。

“西羌地域辽阔，遍布数不清的绿洲，又有点缀其间的煤、铁资源，鸟十一或征服胡人，或与胡人融合，既饿不死，实力也不减！”

豁然开朗！

牧羊抓住了要点！

西羌不缺人口，不乏资源，足够三十万大军纵横驰骋。

见牧羊望过来，巴三顿时尴尬，摸着下巴掩饰道：

“辽东不比西羌，土地辽阔而人口稀少，千余支部落散落其间，人口最多的完颜氏，几百年前就迁到漠北，其余的，不成气候！”

牧羊心里一动，完颜丹的祖先是辽东野人？

燕云十八州，实力最强横的，是完颜氏。

见牧羊沉默不语，巴三再沉不住气，只得交了实底：

“千余部落，与江南的千余村镇差不多，多则两三万，少则千余人，人口总数不足五百万，不足威胁中原，最多，能阻滞高丽人！”

恍然大悟，牧羊明白了林肇渚的良苦用心，清楚辽东卫的作用。

稍阻滞高丽人南侵的脚步，林肇渚可从容调兵，从海上登陆作战。

想通了，牧羊不再拿捏，而是“善意”提醒：

“需要什么武器？价钱好商量！”

百数首领胡吃海喝，不会关心巴三的事，仨总兵一直倾听。

巴三是老卒，知道轻重缓急。

“最紧迫的，是单兵机弩、战刀！”

牧羊佩服，巴三不是瞎混的，对付彪悍的高丽游骑，最犀利的兵器，就是牧氏配备的机弩，据城而守？几是游骑大军的噩梦！

而战刀，是短兵相接的利器，不可或缺。

“一个月内，会有五十万柄优质战刀、五十万枝机弩，再配五千万枝铁箭运来，缺钱没关系，先记账上，啥时候有钱，啥时候再给！”

怎么可能？

巴三傻了，仨总兵愣了，牧羊什么时候，变得善解人意？

牧羊是混蛋，更是奸诈的商人，会做蚀本的买卖？

斟酒，大碗酒满上，巴三豪情万丈，仰头饮尽。

“羊哥儿是咱的好兄弟，一辈子要记住他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