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章二十一：端倪
暮钯觉得今天的波拉德表现的有些奇怪。
不能说她变得勇敢了，但是她在众人讨论时一改往日的沉默和唯唯诺诺，反而毫不遮掩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不免和别人发生口角还是会让她显得有些胆怯，可她真像是变了个人。
有点意思。但是这可不像她。一个晚上就变成另一个样子？暮钯已经开始往坏的方面思考。
“喂，你一个人力资源的人事部长，操心这些事干嘛？”
“的确，就如同您所说的一样，克拉尼德先生。我是调度官，但是你身为医学顾问，分配更多的人力物力给各个星系的中央医疗所是本职工作吧？”
“你......这......”这位叫克拉尼德的御伊古众系会一时间涨红了脸，嘴唇抽抽的却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布金科女士。您一直口口声声说的，要消减各大娱乐业的预算用于军事，可是为什么影视界的演员们却表示没有收到解约函？”
御伊古战线盟联有法律规定，影视界演员如果收到来自政府的解约函，则不会得到任何资金赔偿。消减娱乐业的资金投入使得电影和动画拍摄需要的演员，人数减少导致一部分演员被解约是理所当然的事。
周围的一些御伊古众系会并不是心虚而沉默。他们只是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看看热闹罢了。如果真要舌战，这里绝对有一大半的人能把波拉德骂的狗血喷头。波拉德大概没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这里不少人比她清楚御伊古战线盟联的事情，而且还多的多。她只是略知了一点点皮毛罢了。这里摸爬滚打的御伊古众系会太多了，波拉德不过是愣头青，如同新磨的豆腐——太嫩了。
“你可别太过分，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这些管你什么事？！”老太太说话中气十足。她已经尽量在忍耐了。
“是啊......上周讨论好了说三天就行，现在七天过去了...我这里调查到的报告也显示没有任何调动啊。”早上一大早她就起床把不少御伊古众系会当前执行的工作和结果进行对比，果然发现有不少政事被拖欠，很多御伊古众系会口头上说着好好的一些事他们会先处理，结果到头来是一直拖延时间，不到催的时候根本不去处理。
一开始她还担心会得罪人。但是一开口，她却彻底收不住嘴，也毫不在乎面子上的问题，借着她对这里的恨意疯狂发泄。
就当她要继续发难时，一名年轻的男性突然打断了她。“抱歉打断你，波拉德小姐。请允许我说两句，完后再请您继续那激昂澎湃的颂词，可好？”
这明显是对她的挑衅。她将视野转向了声音的来源。是一名戴着眼镜穿着黑衫西服配着满满科技感白领带的男性，而御伊古众系会的制服被他从中间打开并整齐的披在肩膀上。看起来比她要略显得稚嫩，但是波拉德看着他那嘴角微微扬起形成的微笑，一瞬间她突然气不打一出来，好像那人天生就是她的敌人，注定就要和他对着干似的。
“如果您真的觉得这里在座各位都做不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那么小姐你，为什么不亲自上阵，来为政府做出更多的贡献呢？”
“你......”波拉德气红了脸。一时间她卡壳了，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回去。一时之勇没想到会出现意外情况。
“还有嘛，就是被调到实验室做主管的卡兰仑少将，根据之前所有来自上层的消息报告显示，根本没有这条指示。”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方片眼镜，微微抬起的眉头和嘴角，配上圆润的酒窝组成的那自然的笑容，已经足够让波拉德一拳打碎玻璃。
坏了。暮钯瞬间紧张起来，因为这算是上层那些最高级统领的“密令”，所以这个调动信息并不是官方指派的。因为从未有人会去调查这种事情——赤眼是审核所有命令的管理者，没有人会怀疑。可如今却被那小子发现了蹊跷。
周围的御伊古众系会们也都骚动起来，擅自调动重要人员是极大的忌讳，也会涉及到很严重的过失罪。似乎各个都准备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弹劾波拉德。毕竟刚才他们就看波拉德不顺眼了，就一个常设部的人事部长，她算哪根葱？就在这指指点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一阵寒意直上波拉德的脊背。她顿时手足无措，无助的四顾周围阶梯式的会议室。一瞬间，仿佛不仅仅是这个会议厅，整个世界似乎都为她的行为感到可笑。
“喂，各位！”一声响亮的拍击声突然划破空气，致使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声音的来源。
是暮钯。周围一些人看见是他，立刻备受打击一般叹了一口气。
“容我说一句，你们应当感谢波拉德部长，如果没有她大胆的提出......”
“能否，容我说一句，暮钯将军。”西装男随即打断了他；他那声音听似平和，实际却因为某种奇怪的声调，能在暮钯雄厚的嗓音中有着清晰的分辨率。
“不在前线与士兵们同生共死却安逸的躲在首都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他的那副再普通不过的微笑表情让暮钯也禁不住想动手。
“废话，我明明是军事指挥部的首长将军，我是出谋划策制定作战计划的，又不是上前线送死的！”话音刚落，他立即后悔了。
“送死。把前线士兵的牺牲说成送死。啧啧啧。”他的表情突然变成一副惋惜的样子。“很难以相信这是出自暮钯将军兼总参谋长的口中。”
这下御伊古众系会直接炸开了锅。各种谩骂指责全冲向了暮钯。
“身为少将居然公然说前线的士兵们是在送死！”
“难怪一直待在首都指挥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如此懦弱怕死之人！”
“赶紧滚到前线去，别在这里膈应人了！”平时没少受暮钯骂的御伊古众系会们此时都将积聚已久的怨气一瞬间全部喷涌而出。
一切似乎都无法得到有效的控制。听着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指责，波拉德恨不得立刻从窗户上跳下去。
那名西装男脸上的微笑依然是那么欠扁。
暮钯的咆哮声也压不过这一帮御伊古众系会。
似乎这就是她人生中最具印象的一天，最具负面印象的一天。正当以为一切都要向最糟糕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时，会议厅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由于会议期间周围的智能透明墙体会自动改变颜色变得阻光，所以现在的会议厅黑的宛如那不见底的虚空。什么也看不见，摸不到。
就连赤眼那红色的“眼光”也不再闪耀。仿佛它也受到了影响，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刚刚还在谩骂的御伊古众系会们一时半会不知道什么情况，都以为停电了。“喂，怎么搞停电了？”
“赤眼你去哪了？处理一下啊！”
“谁搞的恶作剧吗？！”
“很抱歉需要中止一下会议，御伊古众系会的成员们。”
女性的声音。低沉，但是却像是有魔力一般，所有人都像是被震慑到了，会议厅鸦雀无声。
忽然间，中央的全息显示台亮起。金光色的光芒宛如阳光一般从显示台迸发而出，眼睛才适应了黑暗的帷幕，又被耀眼的闪光闪了眼。
是一位戴着黑色军官帽，身穿让身体线条完美勾勒而出的紧身黑色将军服的金发女性，中等宽度的双腿穿着粗底军靴。看着像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身高在全息里已经显得超过会议室半数的人。冰冷的藏青色瞳孔没有一丝女性的温柔从中折射，反而像是个处决犯人的处刑者。若有人问什么是冰美人，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六舰队总指挥官元帅苏征在‘原’级宇宙军舰‘盟涛此留言。我的手下部队已经在前线二号星区斯达尔特星发现了项目叁叁肆两的踪迹。目前他们的行踪已经被计算确定和锁定，我的部下能在一天之内实施追捕和捕捉任务。汇报完毕。”
很简短的一段话完成汇报。波拉德不知为何，却仍然站着，看着苏征，直直的发愣。
这样的形象，不仅让她为之羡慕，更是在她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一个新榜样的形象出现在她的人生中。
随着她的形象化作千万光点粒子瞬间发散，赤眼重新出现在一众御伊古众系会面前。
“所以，各位无需再担心项目出逃之事。按照苏征元帅的执行力度，她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波拉德瘫倒似的坐了下来。
那个西装男细小的眼睛仍然集中在波拉德身上。宛如猎物从手中逃跑一样，他一副意犹未尽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右手拳头握的死死的。
会议很快再次结束。刚才那场骂架被苏征“及时”的打断，转移了注意力，赤眼也及时转移了话题，这才避免二人被口水淹没。
等到众御伊古众系会离开会议室后，两人再次来到赤眼面前。波拉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欲开口，可又难以启齿。
“吾可以接受对于在了解了刻意被封锁消息之后愤世厌俗的想法和行为，但是波拉德部长，你并没有做到最佳反应表现。”
“......”
“小妹啊，嗯，这都是没办法的，咱做不了什么。”暮钯心里其实也略有些怀疑，自己建议她去查明真相是否是一件好事。真相很伤，可对于她来说，未免会是重创。
波拉德心里一直在纠结。那些资料已经让她很难相信盟联政府，更不用提对民众传播的一些信息和播报。
她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一个管理人力资源部门的部长能做什么呢？调集更多正直的人来平衡？佐秦将军的下场历历在目。
自己既然无法容忍这里，这里的大部分其他人也根本不愿意接受她——御伊古众系会的反应让她心凉了大半截；那还不如远离这个地方。
“......我想申请转岗。”
“啊？为啥？”
“我......不确定，但是......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这份工作。”
“为什么？？”
“...”
“我没办法接受这些真相......那些资料已经让我觉得足够恶心了！！我受不了为一个我本以为是为人民公正办事的政府继续干下去了！！”她突然崩溃了，暮钯的疑惑让她压抑了一晚的心情彻底爆发，止不住的泪水从她眼角流下，纤细的双手尝试捂住脸庞，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指缝拦不住汹涌的泪水。“我知，知道这个世界有善恶之分，可是为什么......就这么多！那些饱受那些行动受难的人，就该受难吗！？”
“不，不许...别哭了行吗，有啥事咱一起解决可以吗？？这......这事你不应该......唉...”暮钯顿时手足无措，他的军队里有士兵因为心理问题哭泣不算罕见的事，可面对一个女生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一张纸巾在一团浅红色的光粒子的包围下飞到了暮钯面前。
他略有些茫然的接过纸，轻轻贴在了脸上挂有泪水的地方；纸张的吸水性很好，贴有纸张的那部分脸蛋很快没了泪水。
暮钯尽可能温柔的捻下纸巾，又擦了擦她右半张脸。
至于她手掌那里的眼泪，暮钯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掰开她的手臂时，赤眼插话了。
“波拉德部长是昆虫类爱好者吗？”
“不是......呜呜呜......”
“您脚下有只蟑螂。”
“啊？！”
她最怕蟑螂。受到惊吓的她将双手从脸上移开的一刹那，一只大巴掌配着带有清香的纸巾直接糊在她的脸上，用力的把她脸上剩余的眼泪抹了个干干净净。
“唔你不要......”兴许是垫了张纸，暮钯这回就不再顾及什么，几下擦干净了她的泪水，可刚刚哭过的她脸上还是红彤彤的。
“好啦好啦不要这么想不开啦。因为这些事就辞去这么重要的职务，没有必要的。”
“吾知道波拉德部长你翻看了部分盟联政府对于一些实验的记录。的确，这些实验和行动是能证明，当前的盟联政府存在一些考虑不当的行为。”
“考虑不当？！你把那叫考虑不当！！”
“是的。吾的程序限制了对于这些行为的描述。再说，吾计算出波拉德部长你并未仔细看过入职保密协议，而是直接签字。入职保密协议中提到过，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盟联政府机密资料，只可翻阅。这里，已经表明了盟联政府的确存在一些不为普通公民人知晓的秘密，无论是与生物实验相关或还是与个别人物资料所相关的。综合来讲，你在签名时就已经默认了签署者会接受盟联政府的所作所为。大部分御伊古众系会在得知了真相后，选择了沉默。”说着，赤眼那眼状的形象变成了食指放在嘴唇的形象——安静。
“因这些事情已被执行，已无法改变这‘果’，只有极少数曾尝试去阻止‘因’。补充一点，这些命令并非由御伊古众系会下达，御伊古众系会只有投票权和发言权，没有命令的直接执行权。直接执行权只有最高领袖们拥有。”
“所以。波拉德部长。很抱歉。你的确无法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只能接受已经发生的现实。”
“但是。”
“但是什么？”
“哪怕天恒星有一丝光芒，也能给与任何文明新生。”
“啊？”
“话已至此。吾将给部长你一晚上的时间进行考虑。若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部长去意已决，那请提交辞职报告即可。”说罢，整个大厅中央的红光瞬间熄灭。就像火红的炭火上泼了一大桶凉水。
“不确定你是怎么想的，波拉德小姐。但是你今天真的有点太莽撞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怼那帮书呆子，虽然他们跑个步可能没个五分钟就得气喘吁吁，但是第二天可能早就准备好一堆报告骂你了。”
“......”
“不说别的。那些东西其实...不知道也是件好事，不然今天不会发生这么多。怪咱嘴欠。对不起。”暮钯的双手不停的搓着，显然不知道该放在哪。
“没事。不怪你。怪我太年轻了。”她的眼睛朝下，叠在一起的双手放在腹前。紧缩的眉头明显表达了她内心此时的矛盾。
“反正，这里也没有人会希望我留下。赤眼也许希望吧。或者它觉得我还有价值。机器这么想。应该吧。”
仿佛如鲠在喉一样，暮钯支支吾吾一阵，才开口说出来。“但是......凭实话讲。咱不是很希望你离开。”
“哈？？为什么？”
“咱在御伊古众系会......其实也没啥朋友。”
“不可能吧？”她像是在看笑话一样，看着暮钯。
“去掉我和你本人，八十一减二七十九个人，没有一个人是吗？”
“还真不是。咱称得上朋友的，除了你，剩下的都在前线呢。”
“那......哦对。少将你也去不了前线。”
“是啊。”
“......”
“叮。”电梯到了底楼。二人双双迈出电梯。就连脚也是一起跨出的右脚。
“这有点不好意思说。但是能有一个和咱在这里对话的‘部长’，咱真的还挺高兴。”
“哈哈...其实也是因为我很钦佩你愿意说真话的啦。”波拉德被这么一说，乌云密布的心头宛如阳光破开了一道口子照入。
“就。在考虑一下？”
“嗯。我会的。”
“哦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事。”
“天恒星是旧共和国乃至之前那一片星域最大的恒星吧？养育了十二颗拥有文明的行星来着？”
“嗯，是的。”
“咱记得，如果没记错的话。即使那十二颗星球上的文明曾因为发动对互相的战争之后，他们也曾在废土之上依靠天体的光芒重建了原本辉煌的文明。是吧。”
“没错。那是一段血泪史，也是一部文明的救赎历史。大概是七......”
“等等，这不是咱探讨的意思。赤眼说过的那句话还记得吗？”
“嗯？是那句‘哪怕天恒星有一丝光芒，也能给与任何文明新生’？”
“对。听着很蹩足，但它应该是想表达某种具体的意思？比如让你再三考虑？”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楼门口。巨大的戴森球环遮住了部分照入透明黑色大楼的底部，一半阳光照射到暮钯身上，灰色的瞳孔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不知是自己因为一天的工作感到有所疲惫，还是注意到周围路过的其他人员诧异的眼神。她在这一瞬间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公寓，好好躺在床上，头蒙在被子里希望能忘记所发生的一切。
“我会考虑考虑的。”
说罢她低着头径直离开。高跟靴在地板上踏出的声音尤为清晰。
“喂，波拉德部长。”
他叫住了她。敏锐的直觉已经让他察觉到波拉德有所厌烦。
“好好休息。再见。”关照他人的问候一直是他的弱项。他突然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没好好学语言课程。
别人的意思表达的已经足够清楚。波拉德轻轻的笑了一下。有个人关心的感觉，还挺好的。
“谢谢。再见。”
感应门自动打开。戴森球之环不再这遮蔽任何阳光。夕阳下，她的影子很长。投射到灰色的地面上，也投射到了暮钯身上。
他要回到作战指挥室了。这个点是前线的将领们开会的时候。
希望那个女孩好好的。不要出什么岔子。
她真的，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