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取仕不平,江淮风起
没有同道的帮助,李春彻底成了孤家寡人。杂技院子进不去,全江都的路口都是有主的地儿,他只能在城墙根下撂地卖艺,那生意能好吗?据他所说,那地方卖艺的远比看戏的多,有时忙活一天也挣不到一个子儿。
没有收入,无处落脚,要继续南下又没有盘缠,李春最后沦为叫花子,在三天前死在了城角。
闯江湖就是如此凶险。任你一身的本事,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今晚,李春和周实讲的是自己在京城跟随师父卖艺时的事。
“要说京城里热闹的去处,除了正月里的庙会外,就当属天桥了。据说天桥最早只有一个茶馆,养了些艺人招揽顾客。后来那周围又有许多江湖人做生意,游人也被吸引过来,就这么人地两兴,成了京城一景。
“师父头回带我去天桥时,就在路边撂地,他变戏法,我在旁边帮腔——也就是说些笑话,或者解释师父的动作。那一天我们赚的钱,可比我生平见过的都多……”
李春陷入了回忆中,又说起了师父的本领。
“天桥藏龙卧虎,看官也是见多识广,像一般的剑、丹、豆、环——你不知道?就是吞剑、月下传丹、仙人摘豆、九连环这四样把戏,都是真功夫,大家都会,在京城根本不叫戏法,看官们不肯为这个给钱。
“但是我师父却有一样拿手的本领,每次使出来都能吓人一跳。他看周围的看客聚得差不多了,就站在板凳上,让我去举。那时我才十岁,一点点大,怎么举得动?但是师父念一句口诀,说一声‘起’,他就突然变得很轻,我用一只手就能举起来。
“看客们这时候就要喊好,可精彩的还在后面哪!我举了几下,趁板凳还在空中的时候把手一抽,作揖讨钱。可是我师父却踩着板凳,浮在空中!然后他装作恼怒,骂我怎么把戏演穿帮了,又能博得一阵叫好。”
李春的讲述让周实知道了不少江湖上的事,为他日后在京城风生水起提供了帮助。这是后话。
卯时三刻,阴魂纷纷散去,没有留下的。
这两天江都这么太平,没有冤死的人?周实不知自己改庆幸还是改叹息。
“算了,现在有了功德算法这根救命稻草,不一定要靠铁算盘里的东西来救命。对了,还要多多积德行善,免得功德算法把我自己坑死……”
他毕竟是商场里的人,难免有些奸猾举动,折损功德,所以要趁平时多积攒一些。
至于怎么积攒功德,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第二天上午,周实把阿贵、薛安叫到前堂,把自己打算在丰德楼的菜谱上加上河鲜的事情和他们说了。
之所以叫阿贵来,一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最后拍板,尚有问题没有解决,而阿贵的嘴够严;二是因为河鲜只能由薛安来做,陈大有怕是要有意见,而阿贵和薛安职位不同,没有嫌隙,而且他在越清楼也见识过薛安的本事。
果然,听完掌柜的计划后,阿贵并没反对,而是提出了两个难题:
“能让我们的菜式多样些当然是好事,不过听说鱼市的水很深,不好弄啊。而且丰德楼以抓炒闻名,现在说要做河鲜,客人们能接受吗?”
“只要做得好,总有人买账的。至于河鲜来路的问题,我打算去请孟掌柜帮忙。”
“哦?”阿贵听后想了一下,发现这真是个好主意。越清楼能买到上好的江团,就证明他们肯定有路子。他们又帮了越清楼那么大的忙,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帮忙。但是……
“掌柜的,要是孟掌柜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周实笑道:“不会。他们哪里可有一位想拜薛安为师的掌勺,只要请他出面,孟兴源肯定松口。”
“拜薛安为师?真的吗?”阿贵看向薛安,眼里满是惊讶。
薛安也是十分震惊,那时候掌柜明明不在后厨啊,他怎么知道这事的?
周实笑着说:“你不知道,昨天后厨刚忙完,那梁胖子就把薛安拉到一边,说什么都要请薛安教他本事,就差敬茶了……薛安,有这事没有?”
他昨晚和赵璇在后院“埋伏”的时候碰巧看到薛安和梁胖子从后厨出来,连忙躲到一边偷听他们谈话,知道了梁胖子拜师心切这回事。
之前由于梁胖子是越清楼的掌勺,面相凶恶,而且据说还爱在后厨摆架子,周实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但这件事让他对这位有着“吾师道也”精神的师傅平添了三分尊敬。
“这样啊,要是梁师傅愿意帮咱们说话,那孟掌柜松口的可能就大多了!”阿贵有些振奋,他见识过掌柜开辟码头市场带来的成效后,对这次改革也抱有相当的期待。
薛安的脸色则差一些。他本就内向,突然冒出来个能当他爹的人要拜他为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他想到掌柜既然要请梁胖子搭桥,一定会帮他把事情处理好,也没有提出异议。
“那,您什么时候去找孟掌柜?”阿贵问道。
“不急,得过上两天再说。”
阿贵明白了,掌柜这是要一码归一码,不能让孟兴源觉得他们是借着帮助越清楼的情分来压他的,而是互帮互助,让彼此都得到好处。
这招真的不错……阿贵对掌柜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分。
“过两天,我把伙计们叫到一起宣布这件事,让大家都表个态,然后再去越清楼。”周实说完,就让他们各自去忙。
此后几日,丰德楼无话。
这一天,丰德楼刚刚结束中午的营业,何守信就来了。
到了雅间后,他把身上的打扮一卸,开门见山地说:“江淮商会的人招了,是他们和吴兆锟串通,共同谋划舞弊的。”
终于……周实松了一口气,连忙给何守信上茶,请他把案情好好说说。
大梁建立初期,南方安定,迅速发展繁荣,而北方常年受战乱和胡人侵扰,尚未恢复,科举中总是南方学子摇摇领先,霸占招榜,而北方学子则难以考取功名。
当朝考虑到长此以往北方人心难定,推行南北榜制度,让南北举子分别录取,以彰显公平。
但是南方人口多于北方,每年应试的举子更是差距悬殊,但是最终登科取仕的人数却是南北各半。加上北方举子的水平确实比江浙举子差上一截,让南方举子十分不平。
朝廷放开商人出身参加科举的限制之后,各大商会纷纷为本地的举子提供支持。建立学堂、请名士讲课、为进京赶考的举子提供衣食住行等,只求让本地人走入仕途,扩大影响,也借此提高商人地位。
江淮本是地灵人杰之处,但奈何取仕不平衡,纵使江淮举子有定国安邦之能,也难以争得更多榜位。加上朝廷为了安抚巴蜀,在取仕时有所倾斜,严重威胁江淮商会的利益。
于是,江淮商会想出了歪招。他们买通了朝廷高官,将礼部尚书的女婿安排到江淮重地江都做官,又慢慢笼络他,通过他来联系礼部尚书,策划了一场科举舞弊案,让俞子材将试题泄露给江淮商会,让江淮的举子早做准备。
可惜,这一场谋划十年,官商勾连,牵扯四品以上高官达二十余人的惊世大案一朝破碎。先是吴兆锟收下的贿银被发现,然后栽赃巴蜀商会的密信也被揭发,巴蜀商会中的叛徒卫延兴也被披露,最终礼部尚书俞子材也被打入大狱,等候发落。
谁能想到,这桩大案的水落石出,竟是江都城中一个酒楼掌柜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