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将军失踪
侍……侍奉岩止沐浴!
孟轻尘被这么一惊吓,困倦之意顿时彻底烟消云散了,她大多时候总是淡定自信的脸上霎时间飘满了红云,孟大将军很想甩一甩脑袋就把脑海里很不自觉涌现的浮想联翩通通甩出去。
夜晚的浴殿依旧点着通亮的油灯,两名高挑的女子提着木桶、刷子与细盐有些吃力地正朝浴殿而来,这两个女子皆穿着方便干活的轻便胡装,她们光着脚并未穿鞋,袖子与裤管皆挽了起来,别的高高的,她们的肤色是匈奴女子常见的蜜麦色,骨骼宽长,五官立体,头发蓬松而微卷,一眼望去,竟也极具风情。
这些都是专门侍奉浴殿的奴隶,王喜欢沐浴,若是在王城内,每日几乎都会使用浴殿,为此她们的职责便是每天夜里将浴殿清理得一丝不苟,清理浴殿的工作十分繁杂,她们必须先将浴殿之中的水放空,然后拿着细盐和刷子将白玉砌成的浴池通通刷洗过一遍,直到那白玉维持住其原本的光滑和洁净,在那之后,她们还必须提来一桶又一桶的水将整个浴殿冲洗过一遍,直到这一切都做完了,她们才能重新将源自地低下的温热泉水重新引入浴池之中,并且保证除浴池之外,浴殿其他任何一处都必须擦干并且保证不会残留水渍。
这一切都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王会在何时需要使用浴殿,一旦这些女奴没能完成自己的工作,很有可能会使王大发雷霆,而她们即将面对的无法兑换一日所需的食物与水,只怕若是犯了错,没有进食的她们便会进入一个恶性循环,最终的下场无疑的将会十分凄惨。
这两名女奴提着工具来到浴殿的时候猛然间见到了让她们趋之若鹜却又深深畏惧的王,她们几乎是立刻僵直地呆立住了,不知是过了多久,两人才面色煞白浑身打着哆嗦地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起:“王……”
她们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遇到王,往常她们也是在这个时间过来开始她们一整夜的工作的,到了夜里,王通常不会再往这来,但今日是怎么回事?她们是否会因此而惹恼了王,为自己带来灾难?
孟轻尘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两个女奴如临大祸般畏惧苍白的脸色,她只看到这两个女奴忽然跪了下来向岩止行礼,此时的孟轻尘一门心思都在烦恼着自己该如何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想到一会自己要面对的画面,孟轻尘便觉得整个脑袋涨涨的,像是要炸开来,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孟大将军亲口说的要付出才能理所应当地获得,绝对不会欠他的,可她有的是方法来报答他这几年的养育之恩,为何偏偏要她干这种事。
孟轻尘的小脸发烫,气闷不已,可岩止却是一副仿佛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提出的似的,而他只是慷慨地满足了她想要报答他的愿望。
见孟轻尘窘迫得甚至有些可爱的模样,岩止却颇含深意地笑了,他漫不经心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对那两名跪在石阶上瑟瑟发抖的女奴说道:“从今往后她要学会的事情还很多,将你们手上的工作交给她,天亮之前,我希望你们能督促她完成自己的工作。”
不断挣扎斗争的两道光芒忽然停止了纠缠,就在半空中断了线,孟轻尘如羽扇一般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她墨黑的水眸中骤然一空,然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
是她听错了吗?岩止命她做的事情不是“侍奉”他沐浴,而是“侍奉”他沐浴?
待孟轻尘从这股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岩止却是似笑非笑地淡淡扫了她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高大的身影将她丢了下来,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他……不是要去浴殿沐浴吗?
孟轻尘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天亮之前?那意味着她今天一整个晚上都必须劳作吗?
岩止分明是在故意为难她!
孟轻尘的拳头一握,隐隐地就要咯吱咯吱作响,她从来没干过这样的粗活,一个晚上完成这些工作,怎么可能?!
直到此时,那两名女奴才发觉站在王身后发呆的,竟还有一人,看来她便是王所说的另一个要来接替她们本该完成的工作的女奴,个子那么小,手脚那么细,一看便知手无缚鸡之力,一点事都办不好的无用之人,若是她完不成工作,连累了她们,那她们一定会要这个家伙好看!
“喂,你,干活!”其中一名女奴将木桶往前踢了踢,手环着胸,冷眼斜睨了孟轻尘一眼。
“果音,这样……好吗?”另一名女奴显然是无法放心将关乎自己的命运的赌注押在孟轻尘身上,若是天亮之前没有完成工作,那她们可就被她害惨了!
“这是王的命令,王要她一个人将所有的工作做完,必须在天亮之前把这些事情做完,若是我们帮了她的忙,那便是违背了王的命令,莎娜,你不想活了吗?”这名叫果音的女奴显然也不高兴得很,可事实却是,这个无法让人信任的新女奴必须独自完成所有工作,她们也必须加紧监督她才行。
莎娜听果音这么一说,也觉得事实如此,只好也和果音一样双手环胸,将桶往地上一丢,使唤孟轻尘道:“我说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干活。”
在女奴之间,仍然流传着有一个可怕的中原孩子会使妖术,要是得罪了她,那便会落得像几年前的曲尼一样的下场,会被祭火神的传说。这两个女奴当然也知道会使妖术的可怕的中原人的传说,平日里即使有哪一个女奴不幸远远地见到了孟轻尘经过,在她发现之前自己便会自觉地落荒而逃,但今日孟轻尘的运气似乎不佳,遇上的偏偏是这两个愚蠢的女奴,她们负责浴殿的工作,晚上出来工作,白天便会一睡不起,从未有机会见到这个传说中可怕的中原孩子,在她们的印象里,那个会使妖术的中原人长得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此时见到了孟轻尘本尊,竟然反而压根没有将她与那个可怕的中原孩子联系起来。
她们说的都是匈奴语,孟轻尘对匈奴语不再陌生,她们所说的话她自然也听得懂,只是若是开口说话仍然会显得生硬,为此孟轻尘无论与贡桑或是岩止说话时,从来不用匈奴语,此时更是不愿意吭声回应这两个态度恶劣的女奴。
“难道是个聋子吗?”
“不,我看她是个哑巴。”
孟轻尘脸色一沉,清澈平静的眼眸里明显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不悦之色赫然呼之欲出,两名女奴原本恶劣的态度竟然也在半空中被狠狠地浇了一桶凉水,顿时有些发愣,待她们回过神来,见到的却依旧只是那个绷着一张脸连话都不会说的新女奴像刚才那样站在原地而已,甚至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可刚才那种可怕的感觉,难道是错觉吗?
看来这个新女奴不仅是个哑巴,就连脑袋也不好使,竟然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吗?别看距离天亮之前还有很多时间,但浴殿的工作却是十分繁重的,若不抓紧之间,天亮之前根本无法将事情做完。况且她们一点也不信任这个连一桶水都提不动的模样的新女奴,若不严厉地盯着她,这个家伙一定会偷懒的!
尽管她们已经快要被这个一动都不肯动一下的懒鬼给气炸了,可也只敢在言语上有所攻击,她们忌惮岩止的规矩,不敢闹事。
“喂,我说你,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你这个可恶的……”
“闭嘴。”孟轻尘黑着脸,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提起其中一个桶便往浴殿里面走,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这两个干净利落的中原官话轻飘飘地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
这两个女奴实在是聒噪得很,吵得她头疼。
这两个字彻底让果音和莎娜闭上了嘴,她们虽听不懂这个可恶的新女奴到底讲了什么,但刚刚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那轻飘飘的两个发音,带着凉凉的寒气,让人瞬间呆愣,然后石化了。
孟轻尘开始了这一晚上繁重的工作,她早已经疲惫得连眼睛都要贴在一块了,每一次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果音和莎娜就会气急败坏大吼大叫着将她给叫醒,孟轻尘每次醒来,都觉得自己长时间浸泡在水里的双脚都快充水了,那两只抓着刷子蘸着细盐的手酸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孟大将军哪里干过这种既让人精疲力尽又极端考验人耐性的粗活?
这岂不是大材小用!她倒宁可岩止再可恶一些,让她去弄一头狮子过来,那也一定好过要在天亮之前把这里全部都清理一遍。
更令孟轻尘恼怒的是,浴殿里明明干净得很,一点灰尘也没有!但那两个聒噪的女奴却烦人得很,非要她拿着刷子蘸着细盐在这原本就光滑的玉石壁上来回刷洗!
“你的动作怎么又慢下来了,这样你可是会害死我们的!”
“该死的哑巴聋子,你再不勤快点,我们就都要被你害死了!”
孟轻尘缓缓地向外叹了口气,浓黑的眼眸泛着氲气,右手握着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但很快其中一方彻底压到了另一方,轻尘修长白皙的手轻轻一反,顿时两道凝聚的气息便滑落到了指尖。
骤然之间,空气中似乎有两道无形的利器擦过,果音与莎娜忽然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但她们却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阵酥麻之感就已经从那刺痛之处迅速向全身蔓延开来,她们立即闭上了嘴,眼中出现了空洞和迷茫,四肢发软,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孟轻尘终于做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只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一手按住边沿,轻松一跃,姿态随意潇洒地便从浴池里面跳了出来,孟轻尘黑着脸将木桶和刷子往旁边一放,跳过了这中间繁琐的程序,直接将新的泉水给引进了浴殿之中,然后绕过倒在浴殿里昏睡过去的两个人往外走,边走边放下自己卷起的两只袖子,理了理自己有些零乱的长发。
反正没有人会在意这座浴殿偶尔一两次的没有刷洗,这里的女奴天天都来清理浴殿,她们的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孟轻尘却未必有那样的耐心,即使是有,也早已被那两个女奴聒噪的声音给吵得消失殆尽了。
走出浴殿,天色漆黑得像是被一块幕布笼盖,凉意袭来,孟轻尘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坐在石阶上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鞋袜穿上,又拾起放在一旁的披风,往肩上一细,又稍微拢了拢,起身欲离开。
“统领,二十名在押秦国俘虏在支罗附近碎锁断链,打伤了押送的匈奴士兵,是不是要禀报王。”
忽然一阵已经刻意被压低的男声让孟轻尘的脚步顿时下意识地放轻停滞,她眯了眯眼睛,沉稳的双眸中顿时出现一抹警惕,这样的音量,并不易让人听到,只是孟轻尘如今的内力已经大有所成,耳力自然也优于常人。
“此事明日我会向王禀报,先调动五十人将俘虏追回,凡违抗者,将其尸体追回。”冰冷的声音,不起波澜的语气,浑身散发着一丝不苟的肃杀气息。
是莫。
孟轻尘眸光一敛,身形迅速一闪,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完全隐于黑暗之中,对于莫,孟轻尘可不敢懈怠。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走远了,孟轻尘才缓缓地垂下眼帘来,抹去了眼中那抹犀利与精芒。
只见一道素白纤细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精致无暇的面容之上微微绷着,神色清冷安静,只是眉间微微蹙起,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些什么。
二十个秦国俘虏?
近几年来,越发强大的匈奴帝国与大秦也曾发生过数次摩擦与交锋,秦皇虽生性猜忌多疑,甚至害她性命,但大秦的将士却是真真正正的勇猛刚气,即使是她这个将军不在了,秦皇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拔除她整个孟家军的势力,也许那些不幸被俘虏的大秦将士,就是曾经与她一同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孟轻尘犹豫了片刻,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支罗是一个平原,他们没那么容易躲过追查,但那附近却有一处地势极其复杂的山峦深谷,若是她能赶得上在他们被追回之前出手相助,将他们引入这片山峦叠嶂之中,即使是匈奴的士兵,一时半会也会难以彻底将他们追回,还得防备他们会不会利用那的地势做最后一搏,以他们大秦将士的能力,定能有办法脱身。
只是颇令孟轻尘烦恼的是这王城之内森严的戒备,尤其是这几年在岩止的严厉管制之下,王城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墙,虽然以她现在拾起的武功内力来说,要出去并不是难事,但要进来,恐怕有她要伤脑筋的了。
除此之外,只要她出了大贺城,便会有暗卫发觉并且一路尾随,要躲过暗卫的眼睛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孟轻尘眉头紧锁,来不及去思考这么多,趁着夜色正浓,一抹瘦小的身影忽然提气而起,那抹白像闪电一般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暗夜之中,悄无声息。
孟轻尘一口气出了大贺城,如今她的武功已经恢复了将近八成,放眼整个大贺城,能够在她之上的恐怕也只有岩止与莫了,想要发觉她的行踪并不容易,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双脚才刚刚落定,就被一双炙热张狂的眼睛给盯上了。
孟轻尘顿时警觉起来,她面沉如水,急而不乱,早已凝息于掌,随时可能出手,但当她发觉那双炙热张狂的眼睛的主人为谁之后,孟大将军顿时嘴角一颤,面色黑了下来,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不幸。
隐匿在黑夜之中霸道而狂傲的硕大身影正是属于强壮的克拾拉的,见到了她,它欣喜又不屑地哼着气,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四只马蹄时不时向前踱两步,或是原地地绕一个圈子,绕圈子的时候,它刚硬的鬃毛在月光下会显得格外油光发亮,它的尾巴也会炫耀似的左右扫动着,昂着头,傲慢地哼着气,眼睛却又偷偷地在看她。
这匹目中无人的马怎么在这?
孟轻尘沉着一张脸,终于缓缓地收敛起了浑身上下危险的气息,绷着脸走近了克拾拉,语气冷硬地开口道:“今天没功夫与你较量。”
克拾拉不屑地摆了摆尾巴,哼了一口气,好像没功夫较量的不是她,而是它。
孟轻尘冷淡地睨了克拾拉一眼,然后转身要走,可这一步还未踏出,孟轻尘便又再一次蓦地皱起眉来,神色清冷,她转过头来迅速扫了克拾拉一眼,克拾拉原本要跟着迈出去的一只蹄子也迅速收了回来,昂着头,故意不看她。
孟轻尘有些疑惑地收回视线,这一回还是一样,她还未走两步,克拾拉便又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待她转过头去看它的时候,它却是一幅昂着头哼着气的傲慢模样。
“你保证这一回不将我甩下背。”轻尘忽然眯了眯眼睛,眼中浮现了一层淡淡的迷雾,口吻显得冷静而霸道。
一听孟轻尘这么说,克拾拉立即撒欢似的跳着转了个圈,它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这可把克拾拉给闷坏了,它原本要跑到大贺城里去找她较量,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这个能在它背上坚持越来越久的厉害对手,它的对手似乎要去做一件有趣的事,克拾拉并不懂孟轻尘要做什么,但它已经本能地感受到跟着她走,一定会有好玩的事情要发生。
克拾拉这可是难得第一次用自己巨大的身子去拱了拱孟轻尘,向她示好,顺带着催促她快点上来,得到克拾拉的保证之后,孟轻尘才一个潇洒利落地翻身坐了上来,克拾拉果然是一匹有诚信的马,这一回它果真没有坏心眼地想要把她给甩下去。
克拾拉极通人性,它的本事甚至能够比十个身手极好的暗卫还厉害,不必孟轻尘交待,它奔跑起来的速度便如一道黝黑的风一般快得让人连眼睛都来不及眨,孟轻尘翻身躲到了克拾拉的身子下面,而克拾拉也极其配合,即使是大贺城附近的暗卫发现了克拾拉的身影,也不会对它起任何疑心,对亏了克拾拉,孟轻尘省了好大的力气。
夜风浓烈,张狂肆虐,克拾拉的速度太快了,凛冽的风刮在脸上,让孟轻尘有些睁不开眼睛,甚至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涩涩生疼。
克拾拉的脚程飞快,就连孟轻尘也不得不在心里不住地惊叹,克拾拉果然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驹,岩止若是与克拾拉一同出现在战场上,犹如如虎添翼,也难怪她孟大将军会垂涎克拾拉如此之久,有哪一个为将之人不想让克拾拉做他的战马?
但当他们到达支罗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地的断刀残锁与血迹,克拾拉的嗅觉极为灵敏,它停下来的地方,必定都在不久前发生过激烈的搏斗,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追捕逃跑俘虏的匈奴士兵,如此一来,答案便只有一个,在她来之前,这些在体力和对环境的熟悉程度方面本就处于弱势的大秦俘将已经被追上了。
克拾拉最后带她所去的地方与之前的不同,并未如先前一样遇上满地的搏斗痕迹或残留下的鲜血尸体,这里大概离大贺城有一段距离,似乎离支罗也有一段距离,四周的环境十分荒凉,夜凉如水,寒星淡月,偶尔有一两声孤狼的嗥叫空荡荡地响起,他们面前似乎是个幽秘丛林,长的都是低矮的植被,但草木纷飞,遮蔽视线。
孟轻尘下了马,拍了拍克拾拉的背,什么也没说便扒开密丛往里探去,克拾拉晃了晃尾巴,并未跟进去,而是自顾自地踱来踱去,在外面等她出来。
越往里走,孟轻尘便觉得密林之中树木越发繁茂,长势也越加的好,她正奇怪为何这里会有一片如此幽深的密林,答案很快昭然若揭了,越到了密林深处,她便发觉这里的空气越发湿润起来,隐约间还能听到有水声传来,看来这里面应该藏了个湖泊或潭河才对。
果不其然,孟轻尘为她的发现而眼前一亮,避开暗夜里脚下那些看不清楚的矮木绊脚石,孟轻尘竟发现层林包裹之中果然有湖泊的存在!这密林树木繁茂,只有婆娑的零星月影能够穿射进来,洒在盈盈湖面之上,就像度上了一层荧光。
血腥味。
孟轻尘浑身每一寸肌肤顿时处于极端的凌厉戒备之中,冰冷的湖泊之中,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赫然就站在水中,他的全身都湿透了,健硕的古铜色上半身还有水在向下滑落着,水面上荡漾开来的,是鲜红的血!
看来他应当是受了重伤,因为孟轻尘可以察觉得出此人内力深厚,应当是个高手,可她都走到这里了,他才察觉到她的靠近,不是受了重伤是什么?况且那湖面上触目惊心的血分明是从他身上流出的,此刻他正站在水中清洗他的伤口。
也难怪克拾拉会将她带到这来,原来它闻到了这里淡得人们无法轻易察觉出的血腥味。
察觉到有人靠近,男子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十分平静冷然地转过身来与她对立而视,冰冷至极!
这……这是什么状况?
孟轻尘心中竟是一惊,睁大了那双清洌的双眸,惊讶不已,凌厉冰寒的眸,冷峻得毫无表情的脸,这个冷厉的男人,与她一样是个中原人,此时他沾湿的黑发肆虐地披散在胸前,寒星一样的眼睛就那么看你一眼,便会让人感觉有一股压抑的恐惧感在顺着手脚向上蔓延,纠缠住了你的心脏,然后扣紧。
见到了姿态潇洒俊逸却又瘦小纤细的素衣女子的出现,那个男子竟然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着,沉默不语,只是浑身散发着冰寒彻骨的气息,他的胸口仍然在向外淌血,而他如刀削般的冷硬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浑身伤痕累累,此刻更是脸如寒霜,目光如刃,那双黑色的眼睛更是一片毫无感情的沉黑冰冷,似要在她身上挖出个洞来不可!
这个女人竟然能够出现在这里才方让他有所警觉,那么原因只有两个,她没有武功,或是……她的武功极其深厚,已经足以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这个男子即使是如此身负重伤,可他身上让人不敢忽视的冷然却依旧让人心惊。
孟轻尘惊讶的神情没有维持太久,她感觉到有不速之客在靠近,站立在湖中的男子似乎也察觉到有不只一个人在朝他们靠近,他眼神一冷,那双原本就冰冷的眼睛顷刻间变得更加冰冷而深邃,毫无感情。
这个全身腾着杀气和寒意的男人突然破水而出,巨大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衣摆,他从水中冲了出来竟是朝她而来的,他冰冷的眼光锋利如刃,一柄通体赤红的利剑忽然间抵在了她的咽喉处,孟轻尘感到一股肃杀的冷然气息笼罩了自己,她的背部贴上了男子湿漉壮实的胸膛,滚烫得很,他的脸就在她的头顶上方,贴着她的额角,此时正和他不断起伏的胸膛一样火热得有些不正常,孟轻尘的背脊顿时一僵,一动也不动。
男子的靠近使得那股血腥味也越发浓烈起来,他灼热却并不平稳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际,此时两人的动作,像极了正在耳鬓厮磨的情人,但孟大将军可无暇去想这些,那抵在她咽喉的柄剑险些就要让她脑袋分家了!
“帮我,否则我就杀了你。”黑暗中,冰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发出的,带着刺骨的冰寒,危险的肃杀之意犹如排山倒海而来,他绝非在开玩笑,因为那柄锋利的剑刃上已经染了红,在她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此刻正在向外渗着血。
孟轻尘哭笑不得,他凭什么觉得她一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来历不明的人能帮他?
在他破水而出的那一刹那,轻尘便知自己要遭殃了,她的脚步原本已稍稍往后一挪,欲要动手,但仅在那一个瞬间,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动声色,任这个受了重伤的陌生而又危险的男人挟持住。
“我帮你,但是先把你的剑挪开。”孟轻尘的面色平静而从容,态度是那样不紧不慢,说话的语气神态之间,流露着无与伦比的淡定与自信,分明是一个如此纤弱的女子,却是那样的从容与不迫,极其具有说服力,好像只要她如此说了,那便不是什么难事。
男子的剑丝毫没有放松一些,他的身体时刻紧绷着,只是那一只用力挽住她腰部的刚劲有力的手臂稍稍松了松,让轻尘的呼吸并没那么困难。
不必这个男子说,孟轻尘便已打算好要暂时保住他性命的,否则此刻身受重伤的他哪里有机会将她给挟持住?只是唯一让她不悦的是,他的剑真的把她的脖子给划出血了,涩疼得很。
六道黑影追随着那个受了重伤应该逃不远的身影而来,这六个人身手皆不凡,他们追到了这片密丛外,竟就断了线索,但一股淡得极致的血腥味却给了他们信号,追入了密林之中。
“他一定在这,不要掉以轻心。”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了,他们所说的话竟然是中原官话!
看来这伙黑衣人不是西域人,那他们会是谁呢?这个受重伤的冷酷男子又是谁,他们为何要追杀他?
“血腥味从这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一名黑衣人开口了,另外五人也立即朝这个方向而来,血腥味就是从那片湖泊上传来。
可当他们拔剑进入的时候却惊呆了,只见这盈盈闪耀着晶莹波光的湖面之中,竟隐匿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她如墨如缎的青丝披散开来,美妙绝伦,她浑身浸泡在水中,身上的衣裳全部浸湿了,水珠沾在她的睫毛上向下滑落,清幽的月华下隐约可以看清女子精致出尘的容颜,这个女子肤若凝脂,秀眉墨眸,身材娇小。
黑衣人皆是一愣,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那位浸在水中的女子发现了他们,她美丽的眼睛忽然聚敛起一股愠怒,身子稍稍往下一沉,清越的嗓音响起,女子生气地斥责道:“你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马上离开这里!”
孟轻尘浑身湿漉漉地浸在水中,冷得她想打寒颤,而水面之下,一只炙热滚烫的手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腰,和这冰冷的水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那个男子就藏在水面下,她的身子几乎是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一柄利剑也正在水下抵在她的背部。
这些黑衣人看上去竟然是纪律严谨,一举一动皆由领头的那名黑衣人下令,可见非一般人所能使唤得动的,他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顿时眼神一闪,不敢再将目光投向湖水中:“姑娘……”
这些黑衣人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受到了袭击,另一伙黑衣人匆匆赶到,眼光迅速扫了眼躲在水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孟轻尘一眼,两伙人顷刻间不由分说地就交起手来了,双方都是受过严谨训练的高手,一时之间居然打得难舍难分,谁也无法击溃谁,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脱身,他们的交手好不精彩。
这突然冒出的另一批黑衣人有些出乎孟轻尘的意料之外,她困惑不已地眨了眨眼睛,莫非是克拾拉干的好事?把岩止设在某一处的暗卫给引来了,为她解了围?
不容孟轻尘多想,那个原本藏在水中的冰冷男人忽然一手禁锢着她从水中钻了出来,他虽身受重伤,但此刻那双方黑衣人互相纠缠着难分上下,反倒给了他绝佳的时机撤离,轻尘被他夹在冷硬的臂弯里,一路低喘踉跄地逃出了密林,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柄赤红的剑,身上的血仍在流,看来是方才剧烈的动作再一次牵动了伤。
看来他是把她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许是看在她帮了他一回的份上,他竟然大发慈悲地没有将她留在那个危险的地方。
孟轻尘所习的孟家内功心法就是如此,只要收敛得好,不曾出手,就是极其厉害的高手也不会察觉。
孟轻尘之所以改变主意任由这个男子挟持,该归咎其原因于他所持的那柄赤红剑,她不知道这个冷酷肃杀的男人是谁,那那柄剑她却是认得。
赤红剑与从前孟大将军所用的青玄剑乃同炉同血铸造而出,吞噬沾染的血越多,它就越加勇猛无敌,她的那柄青玄剑用于在战场上冲锋杀敌,染上无数鲜血,而另一柄赤红剑却始终下落不明,听说它落入了云中最为冷酷的杀手炎凌手中。
传闻这个炎凌杀人无数,身手出神入化,但却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更没人见过那柄赤红剑,因为但凡见过他们的人,不是还没出生,便是都已经死了。炎凌为人冷酷,只要出得起他要的钱,他便会接下生意,无论杀谁,绝无失手,更无良心驱使分辨善恶可言。
莫非她的运气如此之好,不仅见到了赤红剑,还有幸见到这个冷血杀手身负重伤的样子?
“不想死的话三声内从我眼前消失。”男子松开了孟轻尘,赤红剑也收了起来,他浑身冷硬僵直,冰冷的声音在这荒凉的夜色里响起,像是随时可能洞开地狱的大门,森冷无情。
这对杀手炎凌来说,已是此生唯一一次例外,但凡见过他的赤红剑出鞘的人,没有人还可能从他手中活下来,更何况这个女人见到了他此刻身受重伤的样子?
孟轻尘的嘴角缓缓上扬,不是在嘲笑他,也不是在恶作剧,她只是要好心提醒他是三声之内是很难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从他眼前消失的,往后这个标准必须放宽一些。
“你全身发烫,恐怕不用多久便会再一次被追上。”孟轻尘双手环胸,神色淡然,很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不用你管。”男子的神色冰冷至极,低吼了一声,像是野兽的咆哮。
“一。”孟轻尘却依旧面不改色,就像没有听到男子严肃的泛着杀气的警告似的。
“二。”她面色沉静,轻轻地吐出第二个数字。
“三……”
果不其然,这个早已濒临极限的男人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孟轻尘眼也不眨地便看着这个男人的身体晃了晃,顿时浑身无力地跪倒了下去,支撑着他的赤红剑,眼睛依旧冰冷得让人心寒,冷峻的脸部轮廓冷凝紧绷,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
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孟轻尘的颈肩,轻尘并未回头便知是克拾拉来了,她身姿挺立,她的衣摆纷飞着,半空中与男子扬起的黑发纠缠在了一块,她轻轻拍了拍克拾拉颈部立挺的鬃毛:“帮忙驼起他。”
克拾拉哼哼了一声,似乎是不乐意听从孟轻尘的使唤,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又上来了。
“多谢。”孟轻尘黑着脸,凉凉地补充了两个字。
这下克拾拉的心情似乎才高兴了一些,用脑袋推了推孟轻尘,大发慈悲地接受了她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