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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朽玉

朱砂桂枝丫繁茂,光晕穿过婆娑遮影,映在西厢房半开的木窗上,屋内美人身形羸弱,面色惨白,惹人生怜。

宋慈空洞的望着床幔,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天间,还是在地狱,身子也不怎么疼了。

伺候的婢女端着药碗进来时,见她睁着眼。

“吧嗒——”碎了一地,又惊又喜的朝外喊道:“醒了醒了!姑娘醒了,快禀报公子。”

“姑娘可是醒了,自青棠姑娘将姑娘带回来已有四日了。”那婢女上前,帮她掖了掖被角。

宋慈看着眼前女婢圆润的小脸,有些恍惚,想要询问,却发不出半分声音,嘶哑干涩难听。

那女婢急忙给她倒了杯清水:“姑娘大病初愈,不宜饮茶,喝口水缓缓。”

“我没死。”询问的语气被她说的肯定,她干涸的唇被温水润红了颜色,声音沙哑。

“呸呸呸,得少主相救,姑娘洪福齐天。”女婢双手合十拜了拜,笑道。

“呵,我才不稀罕洪福齐天,我才不稀罕!”她眼角划过一滴泪,眼底血丝遍布,她的家人,她的宗族都死了,她的父亲在她面前被捅穿了身子,府中熟悉的人一个个被抹了脖子,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婢,乔装成她,淹没在血河里,全府上下,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身。

徒留她一人,这世上再无她的亲朋,再无她的兄弟姐妹,就算她得以苟活,又能如何。

女婢皱着眉,不解道:“你这姑娘好生奇怪,求死有什么意思,求生才难。你不过是因为生命唾手可得,才不稀罕罢了,我家住云州,父兄亲友皆死于戎狄屠戮,母亲姐妹也被那群畜生掳了去,我侥幸被救,立誓要好好的活下去。”

宋慈抬起眼,看着面前珠圆玉润的女婢。

“家主征战边疆,驻守关隘,平生厮杀蛮夷万千,我只有活着,才能看见蛮夷节节败退。”

“家主?”宋慈心中有了猜测,想到朦胧前映入眼底那孤冷凤眸,以及那粒以强硬之势迫她吞下的药丸。

“是啊,家主镇守雁门关,只留女公子在京中,还好每年大公子被准许……”

那女婢念念不休,宋慈却什么都听不到,她只是握着茶杯,指尖都开始泛白,始终想不到那位龙血凤髓的武安君因何救她,若宋氏还在,倒是有迹可循,可如今她不过危楼,顷刻坍塌,实在是无利可图。

恍惚间,竹帘后映着一个绰约的身影,当她抬眼看去时,那人才偏头打帘踏入内室,正是得了消息从主屋而来的卫挽。

宋慈睁大了眼,忙要起身,却被卫挽挡住:“失礼之处,望武安君谅解。”

卫挽从一旁女婢手中重新奉上来的盛药瓷碗,凤眸扫过,后者便笑着作揖退下,轻手轻脚的为二人掩上了木门。

她的丹蔲玉指勾着瓷勺,轻轻搅动褐色药液,热气蒸腾熏湿了她似蝉若翼的长睫,微微吹了吹,便将药液递到了她的唇边。

宋慈面色一白,忙伸手要接过瓷碗,嚅嗫道:“武安君,怎敢劳烦,还是我自己来吧。”

“嗯?”她语调微扬,唇际勾起,“你不必觉得惶恐,也不必怕。”

见她要触碰瓷碗的手轻颤,卫挽轻笑出声,也不与她争抢,将药碗稳稳的放在她手心,毕竟她没有非要给人喂药的习惯,只不过是为了浅显的表示一下亲和。

“你当是想知道,我因何救你,”卫挽起身,就着一旁坐狮架上的铜盆洗了个手,“如今朝堂分而两党,你父亲宋淮属云阳侯一派,与之对立的左师一派属为拥王党,虽从未有过伤天害理的莫大过错,但确实参与党争不假,云阳侯曾允诺你父亲会给予宋氏相应的保护,却在触怒王宗后,将你父亲推出作为出头鸟,导致宋氏满门被灭,抱屈含冤却在意料之中。”

前世,她也没能逃脱,当时卫挽并没有出手相助,而宋慈往后际遇,她也并不知晓。

她手中能掌握的线索,犹如绣线,纷乱,细微,让人不好探寻。

“你的韧性,是可塑之才,也可以理解为我对你有所图谋,”她将丹蔲玉指背在腰后,身姿卓绝,水滴划过掌心,顺着指间滴落在地,“为我所用,我替你寻仇,如何?”

宋慈将药碗放置一旁,掀开锦被,艰难跪地,行了个大礼:“朽玉难琢,承蒙武安君不弃,宋慈愿为朽玉,请君一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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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挽踏过门槛,便撞上了青追欲言又止的眼神。

“怎么了。”一边询问,一边往主屋走。

“嗣周公子去了挨着九江王府那处院子,临走时,还说……”青追抬眼盱着她的面色,想到那“外女”一言,都不禁抿紧了唇。

卫挽蹙眉,停住脚步,猛地回头看她,面色冷然:“他胡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嗣周公子说,他本寄人篱下,不好铺张,想着在扶云阁寻偏房委身就好,可少主院子里多有外女出入,会平白玷污他的,他的……清誉,倒时少主便有理由弃了他……”

青追小心的抬头盱了一眼那已经铁青的面色,适时闭了嘴。

“这作孽的东西!”

“就他那寡淡的容色,我院里女娘还不至于这般饥不择食。”

很好,紫了。

“死狐狸,真是紧着那皮子不要脸!”

嗯,黑了。

青追看着自家少主提枪夺门而出的窈窕身影,脑子一晃,才想到了什么,右手握拳砸进左手手心,暗道:“糟了!”

卫挽拎着红缨长枪杀过来时,就见容羡双腿交叠坐在庭院中,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一边拨弄瓷盖,一边还不忘指挥府中小厮打扫庭院,搬弄物件。

只是他身下坐的那雕鸾纹花软榻,小厮手中的黑漆嵌螺钿小几,手上端着海棠茶具,颇有几分眼熟。

卫挽拎着枪踏过去,还没开口,就见他狐眸扫来,蕴着不怀好意:“呦,才一炷香不到,君便想臣下了?”

“先生能不能说说,你身下这雕鸾纹花软榻是哪来的?”凤眸漾着幽冷的光,光里浸着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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