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以理服人
“你给老夫站住!”
果不其然,萧恪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百里墨一声咆哮,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可以看得出这位经学大家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还是颇为硬朗的。
萧恪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只是背对着百里墨,似乎都不屑于回头。
课堂内的学子顿时一片哗然,对萧恪的无礼显然很是愤慨,毕竟百里先生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天下读书人心中的楷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怎敢对百里先生如此不敬。
有几个学子愤怒之余,甚至想要上前跟萧恪理论,却被院长姜训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制止住,虽然他对萧恪的无礼也很是不满,但他知道萧恪绝不是他们广陵书院能够招惹得起的。
学子们尚且如此愤怒,百里墨就更不用说了,要知道他如今虽然是无官无职的一介白丁,但也是德高望重的一代鸿儒,上至朝中高官,下至普通学子,谁在他面前不是谦恭有礼,何时受过今日这等奇耻大辱。
萧恪不仅出言羞辱他在前,如今面对自己的愤怒更是以背对自己,对自己没有丝毫尊敬之心,可谓是无礼至极,百里墨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萧恪面前,怒视着萧恪,厉声喝问道:“黄口小儿,安敢如此羞辱老夫!”
“百里墨,你怎可对大都督如此无礼!”佟庚看在眼里,虽然他也奇怪萧恪明明特意从下邳跑来广陵只为见百里墨,却为何在见到百里墨之外对他出言不逊,但如今的情况已经顾不上让他再多想,当即出言呵斥百里墨,担心他会冲撞到萧恪,到时候事情可就更不好收场了。
可他还是不了解百里墨,萧恒权倾朝野他尚且敢上书反对,又怎么可能会害怕萧恪一个大都督。
姜训见状也是心中暗暗叫苦,既害怕两人的矛盾激化,更害怕百里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毕竟一旦惹怒了萧恪,可是会给整个广陵书院带来灭顶之灾的。
想到此处,姜训慌忙上前,将百里墨拉到一边,低声劝说道:“百里兄,大都督绝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
“姜院长不必为我粉饰,我就是对他不敬,因为他不值得我尊敬,更不值得天下人的读书人尊敬。”萧恪冷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
“好!好!好!”百里墨怒极反笑,随后用手指颤抖着直指萧恪,再次厉声喝问道,“老夫一生光明磊落,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无愧于天下万民,你可以因为萧家一时得志不将老夫放在眼里,可你凭什么说老夫不值得天下人的读书人尊敬!”
萧恪毫不畏惧迎视百里墨满是怒火的目光,冷冷一笑,道:“就凭你因私怨而忘大义,置天下士子于不顾,就不配得到这些读书人的尊敬。”
“简直是一片胡言!”百里墨越发气急攻心,厉声驳斥萧恪道,“老夫只是因你萧家目无君王,不愿与尔等同流合污,因此不愿见你,怎么就是因私怨而忘大义了?怎么就置天下士子于不顾了?”
萧恪冷冷一笑:“这么说,百里先生你是承认与我萧家有私怨了?”
“非也!”百里墨摇了摇头,矢口否认道,“老夫与你们萧家并无任何私怨,老夫只是反对你们萧家把持朝政。”
“当然,若是你们萧家能够迷途知返,愿意归还大政于天子,老夫也可扫榻以待,引你为座上宾。”
类似的话萧恪已经听过太多了,心中不得不感慨有些读书人的忠君思想当真是根深蒂固,尽管龙璟得位不正,尽管龙璟登基三年没有任何建树,但在这些读书人的心中,龙璟就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大哥萧恒即使做再多的事,在这些读书人心中永远只是一个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
不过萧恪大老远从下邳跑来广陵不是为了跟百里墨争论这个问题,更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我知道百里先生对我萧家有诸多不满,但我今日特意从下邳跑来书院见百里先生,并非是因为我萧家之事,而是为了大宁千千万万个寒窗苦读的士子而来。”
“可百里先生一听说我是萧家之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我赶走,对我避而不见,岂不就是因私怨而忘大义,置天下士子于不顾?”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百里墨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想要反驳萧恪,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从何驳起。
因为萧恪此时已经将他自己置于道义的制高点上,自己不论如何反驳,都是处于下风,反而落得一个因私废公的骂名。
他的学生们眼看着自己的恩师气被成如此模样,便想为恩师出头,上前跟萧恪理论,却再次被院长姜训用眼神制止,示意他们不要添乱,否则一律赶出书院。
不过姜训也担心百里墨会因此气坏了身子,便上前低声劝说百里墨道:“百里兄,既然大都督说自己是为了天下士子而来,不如就先听听他的来意,再做决断不迟。”
可就是这句话反倒是提醒了百里墨,他当即冷哼一声,阴沉着脸说道:“萧大都督,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天下士子而来,若是老夫不见你就是弃天下士子于不顾,那老夫今日倒想好好听听,你是怎么个为天下士子而来法!”
听到百里墨终于问起了自己的来意,萧恪心中不由会心一笑,申屠延果然将人性都给琢磨透彻了,对付百里墨这种只认死理的经学大家,求他没有用,跟他讲道理也讲不过他,唯有用激将法才有一线机会。
此时萧恪终于收起脸上的冷笑,目光毫不回避直视百里墨,正色沉声道:“我大宁自世宗宣皇帝以来,一直都是以科举取士,百里先生也做过主考官,在你看来,如今的科举是否真的做到了公平取士。”
百里墨一时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萧恪说得没错,他确实做过一次省试的主考官,可正是因为那一次的经历,之后的历次省试,不管皇上和同僚如何劝说,他都没有再担任过省试的主考官。
只因为当时他悲哀地发现,除了他自己,其他主考官在拿到考生卷子之时,第一件事不是看考生的文采如何,而是先看过考生的姓名,以便了解考生的出身如何……
如此荒唐的判卷方式,导致最终决定考生能否高中的,不是文采,而是家世。
百里墨认为朝廷开创科举,本意是为了以才取士,可当今的科举考试就毫无公平性可言,他自然不愿再掺和其中,免得反而负了那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
如今他被罢官回乡,在广陵书院教书育人,看着这些寒门子弟和平民子弟读书一个比一个刻苦勤奋,但他心中却知道这些人也许一辈子都无法高中进士,对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呢,只是他从来不对人说罢了,可没想到今日竟被萧恪捅了出来。
萧恪此时见百里墨久久不语,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到了他,便继续说道:“不瞒百里先生,我今日之所以来见百里先生,就是为了科举之事而来,我打算过些日子上书给我兄长,提议对科举考试进行一些必要的改革和完善。”
“不过在上书之前,我打算先在徐州试行一次,若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上书给朝廷,正式推广天下。”
“因此,我打算下个月在下邳城举办一场真正公平公开公正的州试,我希望百里先生能够出任这次科举考试的主考官。”
百里墨本能就想要拒绝,毕竟他曾在离开洛阳之时当众立下过誓言,终此一生,绝不与权臣同流合污,若是违背此誓言,天人共弃。
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变成了一句:“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你说要如何保证这场州试能够做到真正的公平公开公正。”
因为百里墨突然感觉,与天下千千万万个读书人的前程命运相比,自己个人的得失荣辱反而是不值一提了。
萧恪淡淡一笑:“很简单,既然主考官都是先看名字再评文章,那州试就实行弥封和誊录,如此一来,他们就是想暗箱操作,也是无计可施。”
百里墨闻言不由微微一怔,随后看着萧恪,目光又是惊喜又是诧异,心中更是暗暗感慨,科举实行已经有百年之久,怎么这一百多年来就没有人想到如此简单的两招便可实现科举考试的公平性呢。
萧恪似乎看出了百里墨的感慨,心中也是暗暗摇了摇头,也许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不是没人想到这两招,而是有人即使想到了也会有更多人去反对推行,毕竟人都是自私的,谁又会愿意更多人参与进来分一杯羹呢?
“我萧恪在此代表天下每一位寒窗苦读的学子,恳请百里先生担任州试的主考官,为科举公平取士开先河。”
萧恪神情庄重,双手作揖,躬身对百里墨深深一拜。
百里墨看看萧恪,再看看自己的那些学生,看着他们眼中的希望和期盼,最终还是默默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对萧恪道:“老夫答应你了。”
此话一出,课堂内的学生无一不欣喜若狂,甚至不少人兴奋到热泪盈眶,毕竟多年寒窗苦读,他们比谁都渴望科举考试能够真正做到公平公开公正,真正做到以才取士。
萧恪再次深深一拜:“我再次代表大宁千千万万的学子,多谢百里先生,我为我方才的无礼向百里先生赔罪。”
萧恪说得言真意切,百里墨却丝毫不领情,只是冷哼一声道:“萧恪,我之所以答应出任州试的主考官,可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你口中的千千万万的学子。”
萧恪当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淡淡笑道:“百里先生大义,不愧是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不必给老夫戴这种高帽,老夫不吃这一套!”
百里墨却不吃他这一套,摆摆手便转身回去继续给他的学生们上课了,只是心中还是暗暗摇头一阵感慨,一个如此心怀天下士子之人,为何偏偏是权臣之弟呢!
萧恪当然计较百里墨的冷落,反正事情已经办成,他便转身告辞而去。
只是他没注意到,在书院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双眼睛正饶有兴趣目送着他的离去……
(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祭出横渠四句……困了,剩下那章白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