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起打伞

林玥瑛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天晟庙里了。据庙里的监院说，她是海神转世，是上一任住持羽化后海神投胎到了新的家庭，监院他们通过海神留下的种种“征兆”和“启示”找到了林玥瑛。

家庭？家庭是什么？林玥瑛不懂，监院说那些一男一女带着小孩来天晟庙的，或是一群人有老有小的，那就是家庭。林玥瑛还是不懂，她听到来庙里的小孩会唤身边的大人作“父亲”、“母亲”，她好像懂了，没人喊她叫父亲\/母亲，她也没有父亲、母亲，所以她没有家庭。

监院又说林玥瑛是有家的，“林玥瑛”这个名字便是原本家庭的父母给她的，况且林玥瑛是海神转世，每一位信男信女都是她的家人。

家人？家人又是什么？就是有家庭的人吗？监院同林玥瑛说：“住持，你不需要家人，你是他们的信仰，是要成为大道的。”

林玥瑛不问了，总之是她没有的东西，知道了答案又如何呢？她出生就得到了海神的传承，出生便受着众人的敬仰，出来就得到了所有人得不到的东西，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天晟庙里的人对她很好，庙里的修士、义工、信士、香客都是很尊敬的对她，林玥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感觉越来越孤寂，明明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在她左右。

她从未出过天晟庙，每天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情，早晚课、打坐、讲经、作法、祭祀、拜节，林玥瑛越长大就越明白，她不是林玥瑛，她只是海神转世，是不需要有私人情感的。至少她在碰到沈夏前就是这么想的。

那日是需要讲经的，林玥瑛在讲经前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透透气，到了规定的时间监院总会派人找她回去，所以林玥瑛这才如往常一样去了碑林。

晚间的碑林几乎没有人，月很圆，风也很轻，所以林玥瑛才喜欢待在这里，好像能暂时摆脱她的身份。她是没想到在赏月时有人过来，其实林玥瑛第一眼就认出了沈夏是第一次来天晟城，至少是第一次来天晟庙。没有哪位香客在见到林玥瑛后的第一反应是转身离开，因此林玥瑛叫住了沈夏。

沈夏到了凉亭后林玥瑛才看清她的脸，像个小狐狸一样。林玥瑛对沈夏不知道自己身份也并不感到冒犯，来庙里的很多小孩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沈夏看上去不过九、十岁，在林玥瑛眼里沈夏就是小孩。

说到年岁，林玥瑛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天晟庙是不兴过生辰的，监院也没告诉过林玥瑛她的年岁，不过看监院从记忆中的中年模样到如今脸上也有了皱纹，想来也有十多年了。

林玥瑛正在出小差就听到沈夏在问她的姓名，鬼使神差的，将天晟庙住持的身份瞒下去，而是告诉沈夏她原原本本的名字，于是就听到了那一声“玥瑛姐姐”。林玥瑛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她的心脏似乎被击中了，连庙里最小的小修士或是那些小香客都未曾喊过自己作“玥瑛姐姐”。

“姐姐”，这个也是家人之间的称呼吧？

还想与沈夏继续聊下去，但有人过来请她去讲经了，她听到有人喊她作“仙姑”，理智回笼，她看向沈夏，毫不意外的在沈夏的脸上看到了震惊的表情，她似乎看到了沈夏知道她身份后会如何拘谨，就如那些香客一般。无妨，她明日还想看看沈夏的反应。

在给留宿的香客讲经结束后已经很晚了，所幸那些香客不会拿琐碎的事来烦她，只是苦了庙里其他修士，讲经结束后总会被各种问题所纠缠。

回到袇房后林玥瑛本打算洗漱就寝的，不知怎么，脑海里又浮现起沈夏喊她作姐姐时那张狡黠的脸，又起身净手画了一张平安符，无论如何，这张平安符就当是那一声“姐姐”的报酬了。

第二日林玥瑛让林有去将沈夏带过来一起用朝食。林有是监院在天晟庙门口的捡到婴儿，是监院用林玥瑛的姓氏起的名字，不过林有从小就跟着监院，虽然对同门师兄弟喜形于色，但面对林玥瑛是还是恭敬有加——所有人对林玥瑛皆是如此。

沈夏到袇房时林玥瑛正结束打坐，她喊沈夏入座就餐，沈夏也不客气，挨在她边上坐着，直白的说饿了，肚子还咕咕叫。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的在林玥瑛面前表达情绪，还是在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后。

林玥瑛学着在客堂用餐的那些香客，往沈夏碗里夹了小菜——在林玥瑛看来，这是家人的表现。用餐时还能感觉到沈夏在偷瞄她，心里觉得好笑，昨天晚上还觉得沈夏像小狐狸，怎么今天像一个小狍子呢？

然后她听到沈夏为昨天夜里的“唐突”道歉，她听到沈夏和那些人一样喊她作“仙姑”。林玥瑛感觉到自己刚扬起嘴角一点一点冰冻起来，沈夏果然还是和那些人一样吗？

接着她看到沈夏似乎被自己的表情吓到了，一脸委屈巴巴的跟自己诉苦，说不喊自己作姐姐是怕别人多想，给自己添麻烦。能有什么麻烦？只怕是昨天晚上沈夏听到那些香客在乱讲被唬住了，毕竟只是一个小孩。于是想学那些香客安慰自己小孩一样安慰沈夏，只是不知如何下手。

她打有记忆起就没有与人有过肢体接触，就连与监院也不曾有过。小时候作法总是失败，想去寻求监院安慰，监院只是在旁边看着她，然后说：“住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海神是不应该喜形于色的，请收敛好情绪，再来一次。”

于是她只能快速拍了拍沈夏的手背，然后把早早准备好的平安符给沈夏。没想到自己还说错话了，沈夏原来是孤儿，她是孤身一人来的天晟城，还庆幸遇到自己。

沈夏也是没有家人的，所以喊自己作姐姐，是把自己当做了她的家人。林玥瑛看向沈夏的目光更柔和了，无妨，自己对她好些，她今后就有家人了，自己也有家人了。林玥瑛觉得自己雨中行走，本来都习以为常了，结果这时候有人打着伞过来告诉她要和她一起打伞。

还没等林玥瑛开口，只见沈夏又伸出手来让她看手镯，并毫无防备的告诉她手镯的来历。林玥瑛昨天晚上也注意到了手镯，但是她对旁人的隐私不感兴趣，所以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她是没想到沈夏会把来历告诉她，施法将手镯隐藏后庆幸沈夏遇到的是自己，若是旁人定会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

虽然天晟庙里大部分工作都是监院在负责，但林玥瑛也有很多场合需要出席，况且沈夏说今天要去城区看看，林玥瑛也不能拘着她。于是与沈夏约定了今天晚上再见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中午用餐时也会想起沈夏，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餐时间，还特意去客堂转了转，结果没看到沈夏。

林玥瑛有些心慌，虽然确实与沈夏约定了晚上再见，但说不准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沈夏可能压根就不想与自己再接触，毕竟自己这么无趣一个人，第一次送礼也只会送平安符。

林玥瑛越想越心慌，为了第一时间等到沈夏，晚餐结束后还参加了茶话会——不过参加茶话会的其他人可能会有点拘束罢了。林玥瑛平时就是清冷的模样，因此即使她此刻心情不佳，其他修士和香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当着住持的面，茶话会就真的变成了普法大会了。

沈夏刚到客堂门口林玥瑛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于是就盯着门口看。果然，没一会儿从门侧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又猛地缩回去了。看到了沈夏，林玥瑛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可没由的竟然有些生气，林玥瑛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沈夏不该回来的这么晚，不该害自己这么担心。

于是出了客堂后把想和沈夏说的话全都咽回肚子了，看了沈夏一眼，头上、衣服上都沾了树叶和泥土，不知道下山去哪里野了，总不能是围着天晟山转了一圈吧？

转身朝袇房走去，还好身后沈夏也跟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她推门进房后沈夏没有跟进来。因此才酸溜溜的说：“沈信士，如今都看不上我这小破屋了吗？还需要我请您才肯赏脸？”

说完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何自己语气这么差，只是也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她站在房内看着门外的沈夏，门外灯光晦暗不明，她看不清沈夏的神色，只觉得自己说话确实过分了，在斟酌着开口向沈夏道歉。

pS：这里的海神转世参考了活佛转世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