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课里课外(下)
周日,丝瓜临时有事失约。和牛奶在乌烟嘈杂主机嗡嗡轰鸣的网吧待了一下午。离去前还未走到楼梯口,顶着一蓬头黄灿灿油闪闪头发的同龄人横亘去路。瞬时不祥的预感追循着细微电流漫布了全身,也拴住了前行的脚步。不得不鼓起勇气面对残酷现实。原来是同年级楼下普通班的,声名狼藉的臭名远扬程度如雷贯耳的小六。他和混在一起的同伴除了学习以外的任何事都干,还总捡坏的干,据说背后撑腰的混社会的亲哥。
忐忑不安地望向眼睛半睁有如和朋友谈天说话般惬意的小六。只见他懒散地双手插兜,叼在嘴里的半截烟头居然极其稳定,语气听上去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怖,倒是带有一点点温切地揶揄。当然,我们眼神躲闪着也不敢仔细察辨。
意外和蔼的小六甚至用听上去更像是需求帮助的口吻,微笑礼貌地请求:“同学,我最近过得有些紧张,能不能帮个忙?”
小混混敲诈勒索当然有所耳闻,但从未想过这份不幸如此精准地砸到了我俩的头上,还这么彬彬有礼,让人不忍也不敢拒绝。可能发现了第一次被敲诈的新手,小六对我俩呆滞的反应很是体谅,行为举止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和凶狠。只是在我俩在犹豫是否要献爱心,献多大的爱心的时候,微微探过头,透过垂长刘海的缝隙饶有兴致地端视着我俩。我却好奇他这个样子能不能看清脚下的路。
随后不容多想,小六淡定的话语简洁有效,熟练地就像向他熟悉的爸爸伸手要钱那般自如:“有钱没?”
翻出口袋内布,两手一摆,我老实坦诚道:“没钱了,刚才全用掉了。”同时又担心拿不出钱而被打,但我还算镇定,不然泄露出惊恐的表情在公共场合一定很丢人。
小六并未理会我,转头看向牛奶:“你呢?”
从口袋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张崭新又光亮的纸币,我斜眼瞄到牛奶抖动递过的是有山有水图案的钞票。逐渐瞪大的贪欲之眼几乎要顶开泛着油光的头帘,而且嘴上的长截烟灰差点就要掉落在激动接过的钞票上。飘忽的眼神已完全不再锁定我俩渺小的身子了,小六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我们离开。先前还礼貌有加,这下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还真是兔死狗烹,我要收回他很礼貌的话。
不约而同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加速远离是非之地好一阵子,牛奶才气喘吁吁地说:“吓死我了!”
“想想都后怕!”
“我再也不来这家网吧了。”
“我也是,情愿多走些路。”
“网吧还是少去吧,就到家里玩吧。”
“同意。”
没曾想老师和家长在耳边成茧的嘱咐我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仍抵挡不住游戏的诱惑,反倒学校里的小混混减少了去网吧的次数。这样也好,早上不用再忍饥挨饿了。但沉迷游戏的恶果在成绩上完整地体现了出来。期中考试结束,失控的成绩向四十名开外狂奔,八匹马都拉不回的那种。于此同时,几乎每周都要上交的检讨却一份也没有落下。学习上仅存的一丝兴致也消失殆尽,对此我也越来越没有了信心。课堂上懵懵懂懂,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混沌无光,行尸走肉般地点头摇头。还好有老师没放弃,半空中拉住了急速下坠的自己。
周六应约来到夏老师家,遇见了熊熊以及她另教的十六班的两名男生。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吗?”夏老师环视一圈,严肃认真的语气透着满心期待。
“知道!”
夏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是认同我们的孺子可教,谆谆教诲道:“你们知道就好,班上还有其他学生来我家补课,但不和你们一起。你们四个基础更差,我另外给你们补过。”见没有异议,夏老师继续说:“如果同意的话,你们就每周日上午的九点来我家报道。”
我们知道夏老师是为自己好便都答应了下来。补课当然不是免费,但我们认为费用收得合情合理。其中我更对夏老师感激不尽,倒不是她少收补课费,而是我感谢每一个对自己好的老师。尤其在这至暗时刻,每一束救命稻草我都拼尽全力抓住且感激涕零,并铭记于心。同时,夏老师还是我英文歌的启蒙者。记得补课的前一天,她专门为英语听力配备的黑色录音机播放了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当卡朋特的经典时代之声飘然而出,全班同学都沉浸于美妙的音符当中。那是我除生日快乐歌之外,第一次完整地听完一首英文歌。
又是一周结束,在夏老师家补完课,和熊熊回家的路上,我感叹道:“好好的周末都牺牲给英语了,玩的时间都没剩下多少了。”
“你这算什么,我每周六下午还要去黎老师家补数学呢。”
“我怎么不知道?”我好奇地追问。
“你当然不知道,黎老师特别嘱咐过我们不要说出去。”熊熊边说边跨上单车。
因成绩下降被我爸责骂多次,所以也想去补习数学,便诉之补课的事。
“既然黎老师在补课,那你也去提高一下数学成绩吧。等下我打个电话给你们班主任。”我爸对于这种请求答应得还是非常干脆的。
来到黎老师位于老城中心商业区附近的家,是拆迁后性建成不久的新小区,好像是县里商业小区的雏形,毕竟我第一次见小区里有这么多单元楼。停好车正好碰见熊熊,他领我走过好几栋楼才到达黎老师家门口。正当抬手敲门时,门却从里面打开,熟悉的娇容跃迁至眼前,我不由瞪大双眼展示着对这份不期而遇的不敢相信。
同样惊讶的丁青脱口而出:“你也来补课啊!”
周末也能和丁青一起上课,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喜到自己忘记充分表达这份欣喜,可真是大喜过“忘”。导致我发挥不佳呆呆地回上一句:“是啊。”
丁青转身向楼下走去,一边回头望着我说:“今天的课补完了,我妹妹在等我呢,我要先回去了。”
心情瞬间低落下来,果然盛极必衰。但我奇怪的是我们为什么不是一起补课?目送完消失的倩影,换鞋进屋,一览无余的客厅的大部分家具已移置一旁,空出好大一片位置,被好几排幼儿园小朋友所用尺寸大小的木质桌椅填列得满满当当。看着在座位上收拾东西的孙静、潘增琪、梁岸吉等同学,再加上刚走的丁青,我恍然大悟。黎老师这是把成绩最好的同学集中一起做加强补习,以此分时和错开学习更差的我们。和英语一样,黎老师给我们补习也多是一些基础性的内容。两节课听下来,黎老师的教学水平果然高超,我的确受益匪浅。我发现自己因为没心思上课而做不出的数学题,难度不过尔尔,再给我一些时间弥补一下,成绩提升指日可待。
充实的两个小时过去,正准备离开,黎老师却对熊熊说:“王熙然你先回去,我还有话要对姜心说。”
心里一惊如同被猛锤了一拳,内心空陷下一大块地方被胆寒惊色所填满,不自觉地放缓了收拾的速度。就在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的时候,俯下身子的黎老师缓缓地贴近我耳边轻声说:“其实我很讨厌你,一点都不想帮你补课,要不是你爸直接打电话给我,我才不会让你来我家。”
令我毛骨悚然的冰冷字句又如炸响的惊雷,几乎将我击倒在狭小的座椅上,没想到单独留下来收获的是这番话。我从未指望过黎老师会关心鼓励我,以为顶多是批评而已,结果还不如劈头盖脸地痛骂。暖话狠说代表关切,平淡念诉冷言冷语效果同样加倍。原来我是这样被黎老师深深地厌恶着。我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黎老师的家门,忘记怎样回的家。我只记得于路不停地问自己,我真有这么差劲吗?差到老师都直言讨厌?之后的课堂,除习以为常的思想遨游外,每节课我都多次回望丁青,一有空当便趁隙传纸条或冲她做手势口型,隔着一间教室的距离尽力引她发笑 。
因为我的课堂就只剩这种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