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故人来思
九九重阳离雁归,
凉菊薄酒愁人回。
往来南风留几许,
莫吹暮颜老泪垂。
老少四人立于墓碑前,借着香烛向墓中人述说哀思。那老人约摸六十多,华发丛丛,只两鬓还有些青丝,“夫人啊,今日重阳,我带儿子、孙子来探望。昨夜我梦见你了,你问我和孩子们过得如何,今天来让你瞧瞧,他们都极好,我也极好,你且放心吧。”
他说完,旁边三人跪了下去,中年男人道:“娘,孩儿来看您了。”另外两个十几二十的大小伙儿一同说:“祖母,孙儿来看您了。”
打完招呼后顿时安静,老人摇头,“你们再没有别的话说么?”
中年男人看看自己老父亲,又看看旁边俩儿子,“治儿,平儿,你们快和祖母多说些话。”
大的那个转了转眼珠子,“啊,祖母,治儿每天有好好习武,将来一定承袭家业,光耀门楣!”他实在想不到再说什么,于是扯了扯弟弟。小的那个也转了转眼珠子,“啊,祖母,平儿每天有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老人:“唉,罢了。你们多磕几个头吧。”待三人磕头后又叫他们清扫墓旁的落叶树枝和杂草。三父子绕着了一圈,“爹,娘的墓十分干净,像是不需清扫了吧。” “你们可别赖!”老人以为他们想偷懒,自己凑近一一查看后叹,“有人常日替她捡着呢。”
“啊?何人?我们可得付人工钱?”
老人沉下脸不想多说。“爹,咱们何不把娘的墓迁到洛家庄啊,这大老远的,来一趟舟车劳顿....”“啪!”老人给了他一巴掌,“你这个不孝子,你娘在此安歇,你竟要这般大逆不道让她不得安宁!我万石海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爹!我错了!”一中年大爷们捂着脸好不委屈。“唉!我们快些走吧!免得你娘看了生气!”老人气冲冲引着三儿孙离开墓地下了坡,几人驾着先前停在路边的马车远去。
待四人走清净了,一白发老头儿提着食盒来到墓前,从背后掏出一捧白菊。他再打开食盒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摆在墓碑下。“兰妹,我又来了,今日重阳呢,你可还好?”然后他盘腿坐下来,一手撑在膝盖上开始叨叨:“你瞧你,嫁了那么好的夫婿,大富大贵,却没长命百岁,叫我孤家寡人总得来这冷清的地方同你说话。你呀,要是在天有灵,可别保佑我再活了,倒是打发几个小鬼来将我带了去与你团聚。这回,我得赶在他前头去找你,好叫下辈子早早的与你在一处....”他絮叨半天,摸出一木勺来自己把馄饨吃了,吃完用破衣袖擦擦嘴,“嘿嘿,小五说得也不错,老头儿的馄饨太难吃了。兰妹,还是你煮的好吃....”
老头儿在太阳快下山时才回到那破草棚的馄饨摊儿,却见有客人候着,他过去拱手道,“客官,今日不开张了。”
那人转过头,双手抱在胸前,怀里揣着一把刀。他眉毛粗杂,眼睛不大,脸上二两横肉,但笑得还算和气。“水先生,别来无恙!”
老头儿心道别你个头,但脸上客气,“呵呵,魏大侠,不敢,不敢,我只是个卖馄饨的糟老头,哪算什么先生。”
“以您水匀寒当年的威名,自然可称先生。”他话里句句尊重,可屁股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双手也还那么抱着。
水老头还是笑呵呵的,“不知魏大侠来作何赐教?”
姓魏的终于将刀放在桌子上,拉水老头坐下,摸出一块铁片放在桌上,“水先生,我是奉我们门主之令,邀您这月十八来淮阳翠柳山庄参加‘天下镖行大会”,这是大会令牌,您收好,届时持牌来即刻。”
水老头瞥了一眼那令牌,心道十八的大会,初九才来请,怕是临时起意,并非真心,于是淡了语气,“我老头儿哪里有资格参加那样的盛会,怕是沈门主误会了。”
“不不不,门主交代了,一定得请您去。”他又低声道,“水先生,我可只跟您偷说,这次大会有秘密要事商议,事关万奇门,自然还有....还有关万石海!”
水老头听到这儿眼神有了些变化,他拿起那铁片,“我老了,要是那天身子硬朗便去。”
“哈哈哈,水先生玩笑,晚辈就当您答应了。”他说完抓了刀起身,“告辞!”。
水老头自个儿坐到快天黑回到他的家,一栋三间房的破屋小院。他将手推车停在院门,先去摸了摸西边那间屋的锁头,自己笑了一声“呵呵”。收拾了小推车到厨房后,进了东边那屋,他也不点灯,摸着黑就上了床。他年纪大了,喜欢睡硬实的,他这床下边一块大铁板,够硬!但他躺在最爱的铁板上却翻来覆去,彻夜难眠。想起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与兰妹的青梅竹马,想起含恨不尽的落魄一生。因为睡不着,天一亮他便出门去挑水挑粪,浇葱浇花,而后砍柴割草,洗衣扫屋,修墙补瓦。晚上还是没睡着,于是隔天又重复了一遍那些活儿,最后好歹累得能睡了。
天不亮,郁郁两日的水老头挑着担子来到草棚。刷了锅,烧了炉子,熬上汤头,再开始包馄饨。他取了一叠面皮置于手掌,在面板上只来回横扫几下,面皮整整齐齐排好了。他再端起一盆肉馅,执一小竹片,沿着盆飞快搅动,也不过几个眨眼,每张面皮中间都已放好了肉馅。接着他一手沾水洒了一遍,最后用那小竹片快速再面板上翻过,所有馄饨都包好了。他端起面板抖了抖,包好的馄饨乖乖地进了簸箕里。如此他进行了四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大簸箕馄饨就成了。“嘿嘿”他自满自得笑笑,他一辈子无儿无女,看这馄饨就像亲儿子似的,一簸箕亲儿子。
“啪-啪-啪”忽听有人鼓掌,却不见人影。
水老头也不惊慌,“客官,要吃馄饨就上桌吧,头一锅,鲜着呢。”
一个高大的黑影儿从朦朦晨雾中走出来,“二两馄饨,不要汤!” “您坐!”水老头立马下馄饨,不一会端了过来。“您也坐吧。”这人语气低沉却吐字清亮,显出浑厚而干净的内身修为。
水老头坐下后,他说:“上次的差事做得极好,所以还想再拜托一件,不知水先生这边可愿意接?” 水老头笑笑,“太要命的事儿就算了吧,我手下的孩子那也是命啊。”
“这....我也不好说要不要命,也许要命,也许不要命。”
“哦?”
“我直说罢,我想找个人。”
“客官要找的可是天底下有的人?若是什么神仙玉帝,或者阴间小鬼我可找不到。”
这人想了想,“是天底下有过的人,但不知现在,是人....还是鬼....我苦寻无果,所以才来求助先生。而且这次的赏金凭先生说了算,只要能找到,比上次翻几倍都不成问题。”
听闻翻倍赏金,水老头还是心动了,“客官要找何人?”
这人道:“我所找之人是个女人,十八年前曾是西北青云门下的弟子,称为‘肖敏敏’,当时年纪二十,容貌姣好,高六尺七寸,擅长刀法和瑶琴,使黑铁长刀。”
水老头听后一对白眉紧皱,猛然想起了八年前那个下雨的晚上,小女孩跪在泥水里求他“求你帮我找我娘!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他不屑地问:“你娘谁啊?”。小女孩说:“我娘叫萧雨棉,我娘特别好看,她会使刀法会弹琴....”
“水先生!水先生!” 这人连喊几声,水老头回过神来,想了想问:“就这些?”
“别无其他,先生?如何?”这人见他神色凝重。
水老头为难,“虽然不该问,客官找此女子所为何事?倘若是寻仇....我水老头儿断不接....”
“先生予我有救命之恩,不敢欺瞒。在下与那女子是旧相识,寻她只为见一面。”
水老头心猜莫不是旧情人?但规矩就是规矩,不问人家隐私。况且到底真是叙旧还是寻仇的幌子,又不能打包票,但瞧他眼神还算真切,“这件差事实在渺茫啊,我也为难。”
“明白。”这人立刻掏出一袋银子给他,“这算是定金,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您的了。”
老头又思索许久,推回定金,“这事儿能不能接,我却也犹豫,须得先做些查实。这样罢,你可两月后再来,今儿初九,冬月初九你再来,前后三天也可。”“好吧!依先生所言。”他无奈收回银子,心头也知道这水老头是隐世高人,难免有些古怪,但应下的活儿,必然会办到,不愿办的决然不接。
水老头也不再啰嗦,“那就先这么定吧。” “嗯,那拜托!”他拱手后起身便走。
水老头叫住他,“你馄饨还没吃呢?” 这人笑笑,“呵呵,上次吃过,不太合胃口。” 水老头摆手,意思不想吃就快走!“等等!”忽然又喊住,“你,为何觉得不合胃口?”
“噢,这....”他懂了,怕是冒犯老先生了,忙解释,“吃不惯胡椒而已,与先生的馄饨没关系。”“哎,那你为何吃不惯胡椒?”水老头还不放过。“噢,这....家府内之人皆从不吃,所以....吃不惯?”他找不出更高深的理由了。
“客官慢走!” 水老头终于放行。这人呼了一口气,“那告辞!冬月在下必来!”
这人走后水老头思索了一上午,没有半点头绪,反而越想越心乱。更气恼的是大半天也没人来吃他那一簸箕亲儿子似的馄饨,于是他没心情做生意了,准备收摊。可巧刚灭了炉子,一乞丐模样的妇人拄着树杈,踉踉跄跄朝他过来,那失了魂的样子,像是被风刮过来的。
“老头儿....”那乞丐妇人还没挨着凳子就倒了下去。水老头赶紧过去扶起,仔细端详一番,“老三?” 乞丐妇人只喘了一口气,扯着他的破衣袖,“他们杀了我文哥!” “老二死了?谁杀的?”水老头一脸惊愕。
“万奇门....”她说完身子就完全瘫下去。
水老头一摸,她已经死了。他赶紧将她装在桶里,挑着回了他的破屋。进屋再检查发现她全身没一点外伤,筋脉却尽断,五脏六腑也已碎裂,不知被下了多重的狠手。像是故意留她一口气拖着回来找他。“唉....”人死不复生,水老头连夜带她尸身到林子里找了块干净地方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