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陌路娘亲,心碎女儿

夜晚来临，战场清扫完毕，死者已去，伤者安置，寨子燃起了火把，一切恢复安祥。

一干人等聚在最高的寨子上最高的大房子里，叠溪九尤巍然坐在铺着羊羔皮的大椅子上，换了一身低领的红绣线黑袍中裙，红色裤子，黑色虎口绣花鞋子。她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珠帘戴面罩，桃花脸，桃花眼，皮肤白皙娇嫩，红色珠串护额，大圆银耳坠，银色发箍，长发束散开在后背。

厅下两边都安置羊皮桌椅，分别坐着三个人。金儿和千庭叶已经重新收拾装扮，眼下都穿着简单的寨子服装。金儿穿着黑布绣花中裙，下边蓝布裤子和黑色绣花鞋子，头发简单挽着发髻，清丽小公主模样。千庭叶和这里的男子一样穿着蓝布红绣线的中袍和黑色裤子，短腿靴子，简单束发，这身装扮倒将他衬得像个异族王子似的。两人坐在一处，真一对金童玉女，天上底下要再找这么一对，那恐怕得靠女娲手捏。

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位少年，还有叠溪土拓，他们也都差不多打扮，老人并不特别年老，衣服是白色黑绣线，各人戴的珠串不太相同。叠溪郁乌站到中间，朝着叠溪九尤禀报，“九尤大人，这对千庭夫妇是益州通判夏大人的家人，这位少夫人名金儿，她自称可能小时候同母亲住在咱们戛金山西阴，七岁时母亲下山后未归，金儿出山寻找也走失了，这次是想回戛金山探寻故居。昨夜跟我来到寨子住下，本欲近日前往西边探寻，遇敌人来袭击，情况就是这些了....”

金儿泪眼巴巴望着上座那极好看的女人，分明就是娘，可是对她很陌生很冷淡，不认她。

叠溪九尤听后想略思索，“探寻故居倒是无妨，金儿女子将我认作娘亲，恐怕是误会了。郁乌，你给他们夫妇讲讲本司的情况吧。”

“是，九尤大人。”叠溪郁乌侧身对金儿道：“我们九尤大人，确是寨子里人，是年三十五岁，是我们前声慷土司的长女，”他说时摊手示意了那位老人，继续说“十年前九尤大人接任成为新任土司，九尤大人十九岁与原配夫君岳希长宁大人成婚，十二年前岳希长宁大人与葛其土司交战已经牺牲了，他们二人育有独子叠溪白草小少主，年十五。”他又摊手示意了对面那少年。“九尤大人一直生活在寨子里，族人皆识，金儿却说与你娘住在西阴七年多，这便是不可能。更加不可能在寨子外闯荡与旁人生下已十八岁的金儿你啊，也就无从说是你娘亲！世上无亲缘却长相酷似的人颇多，金儿可能是弄错了吧。”他遗憾地看看金儿。

金儿自个心头算了一番，与娘分别已十一年，这儿却有个十五岁的儿子，那的确十分混乱，而且她三十五，她娘应该是三十九了。可是....不合理！只看一眼，她就是自己娘啊....”她好慌乱，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什么古怪的梦。

“金儿，你还记不记得你娘的什么特别的事？”千庭叶提醒她。在他看来这两人模样不是母女说不过去，至于三十五还是三十九，根本也无关紧要，金儿她娘天资貌美，显得小几岁大有可能。而且瞧着那对爷孙与这叠溪九尤，黑白分明，并无多大相似之处。

金儿想得许久，焦急又忐忑地说，“我娘会弹琴....我娘....我娘胸脯大....而且右边胸脯边上有颗红痣！”

“......”众人皆俯首难为情。

千庭叶恍然大悟，她那么喜欢调戏女子，还爱看人家胸脯，都是因为想娘想出来的怪癖。

叠溪九尤神色淡然，“本司不会弹琴，胸脯上也并没有任何痣！”

“啊！”金儿惊骇，“可，可，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那你跟我来看吧。”叠溪九尤说完起身下台阶，往后堂走去。金儿马上跟上。

厅里几个男人很是尴尬，甚至有些紧张。等了一会，两人回来了。金儿失魂落魄坐下，千庭叶瞧她面如死灰，定是没看到什么红痣。唉，何止没看到红痣，金儿将人家身子扒拉遍了，该有的印记没有，不该有的很多，叠溪九尤还凶她不要乱摸。

叠溪九尤没有坐下，只站着说：“看来金儿女子的确是弄错了，女儿思念娘亲，情有可原。要紧的是，迩夫妇二人此次帮我们御敌，实在是寨子的大恩人，却应隆重礼谢。稍后就摆下庆功筵席，请迩夫妇二人尽情享用。金儿女子寻访故居之事也不难，郁乌，你明日多带几人陪他们夫妇二人去吧。”她一番话讲得雍容不迫，恩威布施，气派又稳重。

“是，九尤大人！”叠溪郁乌领命。

等他们从最高的这房子出去，前面场子里围好了防风的羊皮囊，场子中央燃着熊熊篝火，周围摆满了单桌的酒席。一些人围着篝火在跳舞，热闹又欢畅。金儿却满心透凉，恍恍惚惚被千庭叶领着到场子里坐下，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她为什么啊？她真的不是娘么？还是不认我？七岁出山去找她，遍寻江湖，吃了那么多苦，她却一直躲在这山里，会不会....嫌我累赘，故意不要我？”

过了许久，叠溪九尤又穿戴隆重出来了，站在光耀的台上讲了些话，下面的人欢呼阵阵。金儿没听到，只专注看她的模样，看了许久终是伤心，又气得低头不看她。“唉。”她叹气，恍然抬头，夜空中竟繁星如盖，愣着看了许久，觉着自己像一颗孤零零的星。等回过神来，发现了另外一件大事！天啦，场子里不知多少女人双眼盯着她夫君宝贝。她立马如小狗护食一般，呲牙咧嘴凶狠瞪那些女人，甚至“汪”了几声，然后毫无礼节地拉着千庭叶走了。心道，哼，不让我认娘，还想抢我的郎！呸！

一进到那小屋子，她就紧紧抱住他，念叨，“谁也别想抢！”气鼓鼓的。千庭叶被她抱得倒是有些欢快。抱一阵她松开，又唉声叹气。千庭叶将她拉了靠在自己怀里坐着。“你说，她到底是不是我娘？”她问。“是！肯定是！金儿你没认错！”“啊，真的？你也觉得？”“嗯。不过，咱们别急！定是有什么蹊跷。”金儿抬头看看他，安心多了，“还是你会想事儿。”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原来是两个小哥送了餐食给他们，说怕他们没吃好。千庭叶让他们放在桌子上。两人放下后礼貌地走了。金儿一看，烤肉、小菜、糕点还有酒，她还真是饿了。但是她谨慎地看向千庭叶，千庭叶起身像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个银勺子，在每种食物里都捣鼓了一会。金儿觉得他真的聪明得很鸡贼，跟自己一样儿一样儿的。千庭叶捣鼓完摇了摇头。金儿一脸沮丧，早知道在那宴会上吃点。千庭叶笑笑，不知怎么又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个口袋，里面竟然一大块烤肉。金儿拿着烤肉，吃之前先亲了他一口。千庭叶笑笑，再次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薄皮封口的瓷瓶。“哇！”金儿拿过小瓶，揭开口子，清甜浓香，她尝了一口，“极品野生蜂蜜！”，她舔了舔嘴，转头，“我能再亲你一口么？”“嗯。”千庭叶点头。金儿立马亲了他一口蜂蜜味的，然后期待地看着他，“还有什么，快拿出来啊。”千庭叶摇头，“没啦，都给你啦！”“啊？”金儿亲了三口，换了两样东西，亏了一口！千庭叶也觉出了这个问题，“你看，你多亲了一口，我怪不好意思的，还你一口吧。”然后亲了她一口。“？”金儿寻思，反被亲了一口，这不是亏了两口吗？？

不过，被他一阵逗弄，她的心已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隔天同一时间，叠溪郁乌又周到地给两人拿了早饭来。见到桌上的吃食，有点不高兴，“这些都是珍贵的食物，你们如何不吃啊？”千庭叶忙解释，“昨夜夫人她不太舒服，没有胃口。” 叠溪郁乌叹气，“唉。可惜。”

叠溪郁乌也不再多说，招呼着再次出发，按照叠溪九尤的吩咐，另外又带上了四人，三男一女，有一对兄妹，叠溪牟茂、叠溪牟陌，另外两个叠溪水羊、叠溪释供。七个人骑马一路，也看着像个队伍。叠溪郁乌说，为了简单，两人就喊他们各人的名字，不喊姓，他们喊两人为阿叶公子和金儿姑娘。千庭叶觉得好混乱，但是随他便吧，金儿不在乎，她没打算喊他们。

戛金山实际是山脉群，有一座主峰高耸入云，时下已五月，但山顶尖上依然有雪，阳光照耀发出灿灿金光。他们这寨子在南边，去西阴还得绕过几座山峰，挺远的。但是沿途美景却是极致，林木森森，泉水潺潺，路边花朵很小，开在人迹罕至的土里，却奋力争艳，叫人喜爱。

沿缓坡过了两座山峰，下坡后进入一段宽阔的峡谷。两旁树木少了，却是满山的小竹子。“看！”叠溪郁乌忽然指给两人。金儿顺着看去，那竹丛里有什么在晃动，白毛又有些黑毛，团乎乎的。叠溪郁乌介绍，“那是猫熊！它们喜欢吃竹子！”。细看一会，金儿觉得也是稀奇，竟有长黑眼圈的熊，还吃竹子不吃人，她小时候竟没发现，不然也拐一个回家养养。但是她还是一心想找金毛的猴子，“那什么漾濞猴还要多久能看到？”叠溪郁乌笑笑，“两者生活地段不同，漾濞猴在更高些的地方，会到的。”他也看出金儿找娘不成功很沮丧，对她语气很好。

快到中午时，一行人歇脚吃了些干粮，又上路。没过多久，在一山脚处却发现，前面的路断了，被垮塌的巨石掩埋了，而且似乎已经很久了，巨石周围都长了青苔。叠溪郁乌叹气，“马不能骑了！只能咱们自己翻过去。”

于是一行人下来，“留一个人看着马！”千庭叶说，毕竟他媳妇儿的骏骏很贵重。叠溪郁乌点头，让叠溪水羊留下来。他们用了四爪钢刀卡住上方，握住绳索沿巨石边缘攀上，再往下，叠溪释供是个小伙儿，动作敏捷，似乎很擅长走山路，在前面探路，其余人顺着他的足迹走。

之后就只能徒步了，好在各人都是会点功夫的，也不多难。照金儿自己来说，可能轻功更快，慢吞吞走路，算是在照顾这些人了。过得一阵，他们渐渐上山，又到了林子茂密之境。一些“唧唧”声隐约在林间回荡。“猴子！”金儿开心了。顺着再往前，那些声音越来越密集。“哇！好多金妹！”金儿看见一大群和金妹一样的猴子。那些猴子好像也看到这几只奇怪的会动的怪兽，攀着树枝，围拢过来，串在在树上看他们。

“哈哈哈！”金儿终于笑了，她走到树下，伸出手作爪子状，“叽叽~~唧唧~~叽唧叽叽....”，那些猴子兴奋了，双方热烈对阵，“唧叽唧~叽唧叽....”“唧呀呀唧~叽唧呀叽....”，“唧~叽唧叽....叽叽唧....”

“......”众人惊呆。

过了一会她回到路上，一脸满足，“走吧。”

“你跟它们说了什么？”叠溪郁乌好奇。金儿愣，“我就觉得挺好玩的，瞎叫的。”

“......”叠溪郁乌难为情。其余几人憋着想笑。千庭叶都被她蒙住了，以为她养了几年猴子真的会猴语。

和这群“金妹”聊过天后，金儿精神大振，开始尽情飞奔，似乎找回了儿时的记忆。上窜下跳，左蹦右跳，横绕竖跳，在林子里像风一样自由来去。千庭叶看呆了，他从未见过她这一面，大约像仙子，或者像精灵，不禁暗自称赞自己祖传的审美眼光，竟能于晃晃人世中挑中这么个唯一无二的可心人儿。

“你们快点啊！”她远远地喊！众人忙不迭地追着她跑。许久，大家都气喘吁吁，她已经到对面的山头去了，挥手大呼“喂！快啊！”

五个人终于追上她了，见她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也不理其他人，指着身后，冲千庭叶兴奋大喊，“我家！我家！”千庭叶忙过去看，一片小花草坡之上，草藤断树枝掩埋之下，隐隐有一栋不大的房子背靠青山，翠绿翠绿的。

忽然金儿大呼，“小心！”飞身下来挽住千庭叶急速转到大石头之后，两人随即抽出兵刃。箭矢伴随着无数飞镖嗖嗖飞过来，前方叠溪牟茂、叠溪牟陌兄妹已中箭身亡，死得草率，叠溪郁乌和叠溪释供不知躲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