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四年的家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床清梦压星河’
阳春五月间的小山坡上，槐荫如盖，绿草如茵，空气中，弥漫着槐树花的甜香。
山坡下是成片的稻田，阡陌相交，嫩绿的秧苗在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中摇曳；
不远处，两排槐树林交错而过，又伴着灌溉渠，伸向更远方。
山坡的北面，稻田的尽头，是一座占地广大的厂区，高大粗壮的烟囱向外喷吐着黑烟，宽敞的车间里不断传出巨大的金铁交鸣声，还有柏油路上行驶的解放卡车，生活区里的走动的行人...
禹天坐在山坡上，面向着厂区，静静想着心事。
温煦的阳光穿过枝叶，化作一片斑驳，洒落在他身上、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有些莫测。
......
莫名的时光回溯，把他带回到十四岁，时间是1984年2月6日。
认清事实后，他情绪变得无比激烈和混乱。
虽然，生活的不如意曾让他幻想过：人生如果可以重来...
可真的发生了，他又难以舍弃那一世的亲情和过往；
或许，很多事情，只有在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人生莫过于此。
看着镜子里的鲜嫩容颜，他又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正当他对着房间里熟悉的旧物，追思往事的时候，下班回来的爸妈又让他心灵失守...
另一时空，已油尽灯枯过世两年多的老爸，如今正步履矫健地出现在面前...
泪眼朦胧中，他发现，老爸没老以前，还挺帅...
是啊，45岁，还在男人年富力强的中年时期；
再当看到头发乌黑，面色红润，脸色慈爱的老妈推着单车走进院子...
对比另一个时空，那已老态龙钟、枯瘦如柴的身影....
他用了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哭！不要哭...
可是泪水，早已成河...
......
三个月的时间，他在慢慢适应这个时代，催眠自己，把另一场人生当成一场梦。
现在，他在回顾往事之余，开始憧憬未来。
梦中的人生，从这段时期开始，他迷上了武侠小说，后来，又是琼瑶小说。
眼睛近视了，戴上了近视镜，一戴就是几十年；
初中毕业的时候，学习成绩由年级前三退步到了十名开外，没有考进市重点高中。
就读的高中离家几十里，住校，一周回家一次，同学们都是油田子弟；
文理选课他选择的是理科，学习还算努力。
课余，学会了下围棋、写朦胧诗、弹吉他、打篮球等；
临近高考，还谈了场十分青涩的恋爱；
高中三年，身高暴涨20公分，到了178，食堂伙食清汤寡水，营养没跟上，人变得瘦高，没臀没肉，圆脸变成了长脸，没小时候好看了；
高考没发挥好，成绩刚过本科线，因为钦慕江南的杏花烟雨，他填志愿去了江南省的一家省属化工院校；
进了大学，给自己放的太松了。
第二学期两门补考没过，留级了。
如乾坤逆转，他从天上跌到了地下，大学成了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岭；
他从此自暴自弃，逃课成了家常便饭，整天拉帮结派，喝酒打架，考试全靠作弊，吃喝赌抽，五毒也就嫖没沾。
男孩不坏女孩不爱，英俊的皮囊，潇洒（放荡）的举止，女朋友没断过。
后来，混着毕了业，朋友开玩笑，说他能拿到毕业证是老天爷眼瞎了。
别人的大学时光都是多么多么的美好，他留下的都是痛苦的记忆。
毕业分配，本有机会回到父母身边，他选择了逃避，去了一家化工建设单位在羊城的分公司。
记得那年，他背上行囊，将爸妈痛惜的目光深埋到心底，踏上南去的列车，心里曾经发誓，要在人生新的阶段好好来过；
93年那会，国企已不缺大学生，职务提升涨待遇要论资排辈，他的性格有缺陷，和领导们关系处的不好。
建设施工单位，工作很辛苦。天天在工地上加班、加点，一年365天，要大干三个100天，中饭、晚饭加上宵夜，都在工地上吃，晚上常常夜战到12点...
吃苦、受累他不怕，但几年如一日，没有起伏的人生，很没劲；
98年结婚，分房；
2000年，分公司业绩不好，撤销了建制，人员回北方总公司，他选择了辞职下海。
辗转了几家公司，都没干长，后来，在一家通信行业民企一干就是八年，这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8年时间！
从普通销售代表，到区域经理，再到销售部门经理，一直到事业部总经理，职位的升迁像开了挂，年薪几十万，加上一些灰色收入，妥妥地都市金领，在羊城市区，有车有房，手下管理着上百号人，参加过mbA培训，出过几次国，好吃、好玩的没少消费，那些年，真是意气风发啊。
后来，时代在变，企业经营管理也要跟着变，他跟不上时代变化的节奏，最糟糕的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那些年过得太顺了，人有点骄傲、膨胀了。
离职后，和朋友合伙开公司，头两年挣了点钱，再后来，大行情不好，行业搞反腐败，公司经营不善，连赔带被骗的，一年就亏了100多万，做不下去了；
后来，开过网店，电商的大潮已经过了风口期，小门小户挣钱已经变得很难很难...
......
一阵“突突...”声打破了空间的宁静。
禹天眼神动了动，一辆拉满红砖的小型拖拉机“吐”着黑烟缓缓驶过来，顺着这条泥土路回望过去，隐隐地看到水库的大坝。
收回视线，刚才想到哪了，这段时间思绪有点乱，东一下西一下的；
眼前这片厂区叫苇河油田机修总厂，油田下属二线单位，里边有自己现在的家，还有整个童年的记忆。
这里曾是苇河石油勘探局第一代总指挥部的所在地，70年时候的事。
勘探总部为什么选这里？说起来挺好笑，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各乡、各镇都不愿意提供土地，嫌弃占地，影响产粮，呵呵。
当年，这片土地还是一片水坑密布的芦苇荡，眼前的一切都是爸妈那一代人花了十年时间改造出来的；
记得小时候，自己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打谷场的稻草垛里玩捉迷藏，弄一身的尘土草梗...
前两年，稻田移交给了傍边的红星农场，过去的打谷场，变成了现在的职工技校。
厂区正处于它最鼎盛时期，职工加上家属，超过了1万人，有几十个车间，配套有医院、商店、粮站、电影院、学校、幼儿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住宅区是一排排规整的红砖平房，每排6户人家，家家都有个小院子。
当年建设的仓促，十几年下来，房子已经显得老旧，这两年开始建4层的筒子楼，几年以后，彻底消灭了平房，厂区还修建了休闲广场、人工湖、公园...
2000年以后，效益连年亏损，车间数量越来越少，职工大量退休、买断工龄，最后厂区人口剩下不到1000人，大都是退休老人，学校、医院都停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