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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溪观远客来访

子虚转身往丹山门外的耕心草堂走去。

石清紧跟其后。“师兄,你教我几招上清幻术!”

“你为何不跟师父学幻术!”子虚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师父说,其他功课学不好,就不教我幻术!”石清伸手揉了揉发疼的脑门。

“师父开蒙于上清,授道于正一,得道于洞渊、净明。降妖捉鬼、召神驱邪、兴云致雨、炼度亡魂,样样出众;剑术、医术、琴术、幻术,无所不精。你不好好学习,那是你的损失!”

大唐道教有上清、正一、洞渊、灵宝、净明等派别。

其中,以上清茅山宗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广,出了很多知名道士,如王远知、潘师正、司马承祯等等。

叶法善天师在天台追慕茅君七年,获授上清符箓、法术、手诀、阵法等真传;

在洪州,师从万振法师六年,得辟谷、导引、胎息、炼丹之诀;

西入蜀地,向青城赵元阳法师学习遁甲、步玄之术;

北上嵩山,向韦善俊法师学习八史云跷之道;

又入东蒙,访求八化玄真之术,学得藏影匿形、乘虚御空、隐输飞霄、出有入无、飞灵八方、解形遁变、回晨转玄、隐地舞天等上清幻术。

几十年苦修道术,兼取各家之长,融通百家之思,成了着名的上清茅山宗高道。

茅山符箓派,在他的推动下,声名远播。

石清讪讪道 :“哎!我天生愚钝,在师父那里拾不到一丝牙慧,说起来,真是有辱师门!”

子虚轻哼一声,道:“如果我是师父,我也不教你幻术!”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耕心草堂前。

小小的医馆前,人头攒动、济济一堂。有患头疼脑热的,有跌打损伤的,也有呕吐呻吟,不知中了什么邪炁的。

道家历来追求修真证道,形神俱妙。

修炼过程中,积累了很多独特医术,结合《老子》和《黄帝内经》精华,内外兼修,形神兼治,形成了独创一派的道医。

许多大德高道,如葛洪、张道陵、陶弘景、张仲景,以及当今的孙思邈、韦善俊、万振法师等等,都是着名的道医。

可谓是医中有道,道中有医。

叶法善天师自幼跟随父亲修道学医,又得多位高道真传,医术远近闻名,每日来太鹤山洞天的求医者络绎不绝。

于是,他在混元峰下设立了耕心草堂,选拔观中医术最为高超的道士轮流坐诊,施惠苍生。

看到门口那么多人,石清心里有点发怵。

“师兄,我不懂医术,去了也派不上用场,不如让我回去,雕琢几个小玩物……”

子虚看看天色,大概未时刚过,门口还有那么多人,清溪观的师兄们一定忙不过来了。

“来看病的乡人还有几十号,天黑前必须要看完。我去帮师兄,你替我去混元峰后山采撷青芝,喂养小鹿吧。”

“好!那我走了!”石清满口答应,转身就走。这种不用动脑筋的活,自然是最乐意干的。

子虚数了数等候在门口的患者,转身进入耕心草堂。

翌日,混元峰上秋高气爽,一片薄云孤悬天际。

子虚一袭白衣,怀抱上古逸音,沿着混元峰小径慢慢地走上山来。清风阵阵,竹荫如盖,在小径上投下一片清凉。

放眼望去,梅林漫山遍野,翠色渐减,青黄交错其间。

行至半山腰的点易台,远远看见石清正坐在欲浮亭里,手中拿着一只刻刀,全神贯注地琢磨着一块灯光冻石。

点易台为劈山而建的平台,坦荡如砥,是清溪观弟子日常修道、习武、练琴的场所。数棵高耸入云的青松,为这里撑起了一片晴空。

走到欲浮亭前,子虚才注意到,亭前的一棵梅树已经结满了粟粒般细小的花苞。

过不了多久,它们就要开花了。

子虚在梅荫下交趺坐定,将上古逸音架在膝上,猛然一拨琴弦,一记裂帛之声,惊得石清跳将起来。

他放下刻刀,从亭子里探出头来。“师兄,你来也不打声招呼,猝不及防的一声琴响,吓了我一跳!”

子虚蹙起眉头,指呈幽禽栖木状,落在七根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

“石清,昨日你采了几支青芝喂养小鹿的?”

石清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恼怒,咧嘴笑道:“不多,不多,大概也就三四支吧?”

子虚气得恨不得揍他一顿。

“小鹿肉身灭去,元神严重受损,需要慢养静待。你一下子喂个三四支青芝下去,无异于雪上加霜。难怪,昨日它整夜不安,一直哼哼唧唧!”

“师父的莲花天师盏为天台茅君所赐,有起死回生的神力。我们多喂一点,小鹿岂不是恢复得更快一点?”

“不死在你的手中,便是谢天谢地了!”

子虚狠狠地白他一眼,低头抚弄起琴弦来。

山幽林静,流云不动。清风入弦,一丝一忽磊磊落落,鼓荡在耳际。山涛随着琴声湱然起伏,清音在谷壑间幽然回荡。

几只仙鹤正在松树下啄饮着松露,时而亮翅起舞,时而仰天高鸣。

石清撇了撇嘴巴,缩回身子,在琴声中继续琢磨起手中的石头。

过了许久,一位道童来报,说清溪观门口有一位壮士求见。

两人收了手上的东西,急匆匆地走下山。

一位年约不惑的壮士牵着马立在清溪观门口。

他头戴软幞,身穿暗花织锦夜行服,腰束一根细窄的鞶带,挂着一块三足青鸟图案的乌金腰牌,脚蹬一双羊皮官靴。

一身皂色,干净利落,流露出习武之人特有的英武飒爽。

见到两位小道出来,壮士俯身叉手,道:“我乃长安右领军卫中郎将程务挺,奉大唐天皇之命,求见太鹤山洞天叶法善天师。”

这位壮士,就是师父所说的远客吧?

子虚急忙叉手回礼,道:“师父和我师兄云游外出,踪迹不定。请程将军先至清溪观安顿歇足,不日,就会归来。”

程务挺见子虚彬彬有礼,便随他入观,在客房歇下。

在观中住了两日。

这天午后,程务挺正与子虚闲扯一些山间事,忽见混元峰上仙雾缭绕,群鹤纷纷展开羽翅,嘹唳直上云霄。

子虚笑道:“听到鹤唳,便知道是我师父、师兄回来了!”

程务挺喜出望外,急忙出门迎接,见到叶法善天师,谦恭地行了个叉手礼,道:“右领军卫中郎将程务挺,在此久候叶天师了!”

叶法善天师低头回礼,道:“福生无量天尊!”

一行人入清溪观风吟殿坐下,道童们奉上瓜果茶点。

叶法善天师风尘仆仆,带着一丝疲惫。坐定后,不时打量着身姿矫健的程务挺。

“程将军将门虎子,勇力骁果,大有尊父之风!龙朔年间,长安到处流传着将军父子英勇杀敌的事迹,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你。”

程务挺是营州都督、东夷都护、东平郡公程名振之子,洺州平恩人氏。

少年时代,就跟随父亲攻打刘黑闼,征战高句丽,英名传扬天下。

那黢黑油亮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两撇苍髯如戟,随之颤了一颤。

“家父曾与苏定方将军一起攻打高句丽,战功显赫。龙朔二年,高句丽尚未灭国,就去世了。后来,我接替了父亲的职位,继续跟随李积将军征战辽东。直到总章元年,唐军消灭了高句丽,我才得以调回京师。”

“你回到长安,贫道刚好走了。”

“是啊!我们刚好错过了!”

李治天皇曾广召天下高道聚于长安,为大唐皇室祈禳求福。叶法善天师也在其中,常驻禁中,深得恩宠。

乾封三年,他奉命修黄箓斋于天台山。

期间,与好友司马承祯同去桐柏,入灵墟、游华顶、过石桥。荫落落之长松,藉萋萋之纤草,两人临青溪万仞,立翠屏抚壁,司马负琴,真人抚剑,留下一了段佳话。

山居洗心,清泉濯足,始觉人间喧嚣。

完成使命之后,修了一份奏书寄到长安,傲然脱去冠绶,隐于山林,再也不问世事。

叶法善天师道:“贫道遁世多年,不知天下事也。陛下在宫中,龙体可安?”

程务挺失望地摇了摇头。

“您辞京还乡后,陛下早年患上的风眩症,日益严重起来。万振法师昇天前,极力提议,将您重新召回。今日,末将奉命而来,请您再次出山,前往长安,为陛下合炼金丹,以求长生。”

长安的征召来得如此之快!

叶法善天师深感意外。

万振法师是净明宗高道,曾在洪州西山游帷观中师事净明祖师胡慧超法师,修净明灵宝忠孝大法,得长生久视之道。

贞观十五年,太宗皇帝特意在嵩山敕建太乙观,迎万振法师居之。李治登基后,也常常召他问道,并以国师之礼相待。

叶法善天师曾师从万振法师六年。

师父慧眼识徒,觉得这位弟子道高德深、天赋异禀,十分钟爱,极力让李治召他回京。

“离开长安前,陛下常常让道士合炼黄白,供他服用。当时,贫道就曾上言, ‘金丹难就,徒费财物。’身患风眩重症,应该积极治疗,怎么还在服用金丹呢?”

“叶天师有所不知,陛下的风眩症发作时,头昏目眩,言语失利,严重之时,目不能视,根本无法操持繁杂的国事,只能下诏,全权委托天后协理军国政事。服用金丹,实在是出于无奈!”

叶法善天师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他心中,李治是一位仁君,兢兢业业,创下永徽之政。天下大治,百姓安乐,大唐舆图空前广阔。

前期乾纲独断,后期服用金丹,是因为不愿意二圣同朝吧?

“陛下的病情,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严重的?”

“大约上元元年,他的风眩症变得十分严重,几乎不能下榻。当年八月,皇帝尊称天皇,皇后尊称天后,二圣共同临朝议政,但多数时间,他都在后宫养病。前朝军政之事,基本都是天后在处理的。”

天后本名武照,并州文水人氏,为大唐开国功勋、荆州都督武士彟的次女。

她通晓文史,善于权谋,智略过人。太宗皇帝在世时入选宫中,受封才人。贞观二十三年,皇帝驾崩,她与所有嫔妃一起,发送长安感业寺削发为尼。

李治继位后,因早先与武照暗通款曲,对她极有兴趣,经常往来于感业寺。

两年后,向天下宣告,先帝“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重新召她入宫,封为昭仪。

永徽六年,李治元妻王皇后被废。武照在中书侍郎李义府、礼部尚书许敬宗、中书舍人王德俭等人的支持之下,成为大唐继后。

不久,李治的风眩症时时发作。

武照常常协助他处理国事,开始涉足政坛。他们一起打击关陇集团,强化中央皇权,一起策划南征北战,抵御外敌。

上元之后,武照以天后之尊独立执政,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只能拱手幕后。

二十余年经文纬武,张弛有道,为她积累了丰富的治国经验,打下了坚实的政治基础。

臣子只知天后德隆望尊,几乎忘了病榻上的李治,才是大唐真正的帝王。

叶法善天师道:“贫道听说,八月长安大变,太子李贤涉嫌谋反被废。如今,谁是继任太子?”

程务挺回道:“今年八月二十三日,天皇七子英王李哲被立为大唐太子。”

“哦,原来是那位爱斗鸡的英王。”叶法善天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您离开长安时,英王哲大概十二三岁,与当时还是沛王的哥哥贤一起斗鸡,沛王府修撰王勃为了给他们助兴,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最后坐罪免官,被逐出了长安。”

“贫道曾短暂教习过太子贤的学业。相比英王,他容貌俊秀,举止端庄,是一位极富才华的皇子。”

“太子贤自小顽皮,但他才思敏捷,读书览辄不忘,太傅们经常向天皇赞扬他过目成诵,连挑剔的李积老将军也多次称赞他是夙敏才子。转眼间,就要以故太子相称了……”

叶法善天师叹道:“他的陨落,犹如天河坠落一颗最明亮的星子,真是令人心痛!”

李贤是天皇六子,天后次子,为李治继位以来的第三任太子。上元二年,故太子李弘猝死洛阳后,被册立为大唐太子。

李治三次东迁洛阳养病,都是李贤留守长安监国。

期间,他为政精明,恭俭爱民,得到了群臣的信任和拥戴。李治不吝赞誉,称他是“家国之寄,深副所怀”。

此时,武照天后正在朝中积极推行她的《建言十二事》。

主张息兵、息役,劝农桑、薄赋徭;提倡南北中尚禁浮巧、广言路、杜谗口、百官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等等。

十二条富国强民的政策,条条都关乎大唐的生存和发展。

年轻气盛的李贤,锋芒咄咄,非常不满二圣共同临朝。

他还疑心皇兄李弘之死与母亲有关。

李贤亲眼看见大哥大口大口吐血,死在他的怀里。

李治曾说,李弘是沉瘵而薨的。他并不认同父亲的说法,大哥分明是被母亲的鸩酒毒死的。那惨死的样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微妙的。两颗心一旦产生了裂痕,就再也弥补不了。

无论在朝堂上,还是生活中,李贤处处与母亲针锋相对,高唱反调。

太子威名日重,众星拱北。对武照来说,意味着她的皇子已经长大了,总有一天,要交出所有的权力,退居后宫,做一个母仪天下的太后。

权力就像一觚陈年甘醴,极易让人沉醉,让人欲罢不能。

武照正是政途得意之时,怎可容忍太子出类拔萃,阻挡她的政途?

母子二人因此相互猜忌,颇多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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