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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西子湖畔会故人

钱塘江里鸣声如雷,怒波狂澜一浪高过一浪,肆无忌惮地横扫过来,把渔船高高地推拥到浪尖。

叶法善天师和弟子举剑跳到半空,立在潮头上。

他口念清水咒,挥指在空中画了一张巨大的五雷化煞金符,再抛出一枚天师宝印,在符箓上盖下法印。

澄怀投符到江中,子虚、云鹿和石清一起跳上符箓,踏蹑北斗,跨踞魁罡,作起法来。

子虚大喝一声:“起!”

滔天浊浪排空而起,河床上现出一只卵圆形的白色巨蛤,愤怒地张开巨嘴,呼哧呼哧地吐着腥臭的恶气,欲将他们都吸入嘴里。

巨蛤妖术不浅,几度挣脱了五雷化煞金符的制服。叶法善天师张开双臂,祭出圣真玉符、金科灵符。

两张仙符果然不同凡响,像一根法力无边的捆妖索,将巨蛤绑得服服帖帖,丝毫不能动弹。

澄怀扔出手中的太乙混元剑 ,一道剑光闪过,三尺青锋径直插入那张巨嘴中。

子虚和石清飞身赶过来,连砍了数剑。一番挣扎之后,巨蛤渐渐不再动弹了。

钱塘江上,风浪慢慢归于平静。

水天极目之处,远山叠浪,犹如一幅淡雅的水墨长卷,静静地横亘在天际,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两位渔民跳下船头,连连叉手道谢。

辞别父子俩,叶法善天师带着弟子往杭州城走去。

人未进城,他们飞符斩杀巨蛤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城里城外。

进了候潮门,沿街聚集了不少百姓,争先恐后来看叶法善天师的神仙面貌。连那茶肆,酒肆的顶楼上,也站满了围观的人。

一群扎着总角的孩童围住了他们。

“叶天师,听说您的掌心有两道金符,谁不听话,就可以制服谁。钱塘巨蛤是不是被它降伏的?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一位穿着鼠灰色短衣长裈的男孩仰头问道。

叶法善天师含笑摊开手掌,掌心里只有一支玉酥糖。

男孩一愣。

“拿去吧!”叶法善天师道,“我知道你聪明伶俐,刻苦读书,这是送给你的。”

叶天师的幻术无所不能变啊!男孩欢欢喜喜地拿走了玉酥糖。

一位小姑娘壮起胆子问道:“叶天师,他们说您骑鹤出青田,大唐皇帝亲自上宣政殿接见您,可是真的?”

那娇俏可爱的模样,让叶法善天师想起了云鹿小时候的样子。

他蹲下身子,道:“我曾经有一只仙鹤,名唤乌翎,带着我飞到西京长安见皇帝,又飞去东都洛阳赏牡丹,可惜,它已经死了。”

“没有仙鹤了,您还是人间真神仙吗?”

“不能算是神仙了!没有仙鹤的神仙根本飞不起来!”叶法善天师摇摇头。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人抱着婴孩求赐福,也有人请求赐平安符箓。叶法善天师都一一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位头戴黑色软幞、身穿绯色澜袍的郎君。

毕恭毕敬地对着叶法善天师施了一个叉手礼。

“下官为越州司马谢宁,我家先生是叶天师的一位故人。听闻您来了杭州,非常高兴,命我在西子湖畔设了茶席,邀您吃一盏清茶,叙叙旧人旧事。”

叶法善天师没有问他是何人相邀,当即跟他走了。

众人坐车来到涌金门外一处茶肆。

谢宁指引他们拾阶而上,入了一间雅室。

从轩窗望出去,外面就是波光粼粼的西湖。

茶肆内陈设典雅,客席上设了几张黄花梨如意夹头榫茶案,陈列了瓜果茶点,主位摆了一张黄花梨霸王枨卷足茶案。

几竿瘦竹,掩映着一个略带佝偻的背影。

那背影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听到足音,他摇摇晃晃回过身,扶着茶案站起了来:“叶天师,别来无恙啊?”

叶法善天师这才认出来,说话的是越州刺史姚崇。

“福生无量天尊!洛阳一别,已是光阴四载。今日在杭州遇见姚使君,真是有缘啊!”

“刚才,谢宁来报,说有位叶天师飞符除掉了作恶多端的钱塘巨蛤。老臣立刻猜到,那人一定是您!见到叶天师,犹如见到了相王殿下,心中说不出有多激动!”

“姚使君别来无恙?”

“当年,老臣被陛下外放为官,一路颠沛流离,来到越州,再过几天,又要走马上任许州刺史。虽不受重用,也算幸运地躲过了韦武一党的迫害。不然,今日哪里有缘邂逅您!”

神龙元年,女皇退位,众人弹冠相庆。

姚崇深知武氏子弟在朝中手握重权,必将反噬发动神龙之变的功臣。

公开为女皇的退位落泪一场,让武氏子弟看到他的一片忠心。

果不其然,发动神龙之变的那些臣子,都遭到了武三思的清算。

只有他还侥幸活着,外放为亳州刺史,后来又先后任宋州、常州、越州等地的刺史。

叶法善天师道:“你我流落江湖,尚能保得一条薄命,但相王殿下从此孤身立于朝堂,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力量了!”

姚崇仰天一声长叹。

“老臣何尝不想濯缨弹冠,重回长安,继续辅佐相王。但韦后、宗楚客等人权盛,架空了陛下,现在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啊!”

谢宁见众人站着说话,连忙招呼宾主入席,斟了茶水。

叶法善天师见姚崇愁眉不展,便问道:“姚使君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杭州?”

姚崇忽然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

谢宁上前行了个叉手礼,替他回话。

“姚使君有个爱女,年仅二十,闺名唤做真真,三个月前身患绝症去世了。因生前喜爱西湖美景,留下遗愿,葬身西湖大慈山白鹤峰下。姚使君即将离开越州,今日特来祭拜,与她辞别。”

“老臣有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视若珍宝,突然离我而去,让人日思夜想,钟念不已。”

谢宁也红了眼睛。

“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自从真真姑娘走了,姚使君无心政事,万念俱灰,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差。”

叶法善天师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又不知道如何说出来。

姚崇叉手道:“老臣痛失爱女,一直盼望能再见她一面,无奈阴阳殊途,难以如愿。老臣请求叶天师,招我爱女元神,与我见上一面,化解心中的思念与哀痛!”

“姚使君是国之重臣,而贫道只是一介草民,如何能说请求二字?”

“叶天师累拜高师,修道成仙,是大唐声名赫赫的大洞三景法师。此事,只有您可以帮我!”

见他满脸悲伤,叶法善天师心生恻隐,不忍拒绝。

“姚使君想见爱女一面,也不难,只要答应贫道两个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老臣都可答应你。”

“人死,便魂飞魄散,贫道聚其元神,不过是幻术而已。姚使君与真真姑娘诉完衷情,便不可沉溺其中,必须收拾好心情,脱离幻象,免得不可自拔。这是其一。”

姚崇使劲点了点头。

“大唐复辟后,陛下纵容韦后干预国政。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等人,企图颠覆社稷,扶持韦后成为第二个女皇。希望姚使君尽快回到朝中,这是其二。”

姚崇二十四岁时,以孝敬皇帝挽郎的身份步入仕途,又考中下笔成章举,授为濮州司仓参军,后来受到则天大圣皇后赏识,擢升为宰相。

他亲眼看到女皇精心治理下的太平盛世,正慢慢地滑入万劫不复的泥淖。

“老臣心里,也为大唐时下的乱局悲痛不已。则天大圣皇后是至圣至明的帝王,当今皇后与之相比,犹如霄壤之别!”

“时局,让我们看清,陛下是昏庸暗弱之主。他没有能力纪纲八极,经纬六合,致使大唐再次陷入了危机!”

姚崇骤然一愣,似乎正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是啊,陛下奸佞是亲,致使大唐纲常扫地、百业凋敝,国力极速衰退,我等枉为人臣啊!”

叶法善天师从姚崇身后折下一枝瘦竹,微微一笑,道:“君子如竹,争风逐露,却心中有节,俯仰之间,也可成就自己的不世之业!”

说着,将那枝瘦竹插入案上的五瓣葵口秘色涤方里。

“老臣心胸狭窄,一直为自己明哲保身而沾沾自喜,从未想过,要将安邦定国大业置于首位!”

“现在,唯有相王殿下和临淄郡王,才有弹压山川的帝王气概。姚使君,你有王佐之才,愿意与贫道一起,辅佐相王父子成就帝业吗?”

姚崇沉寂片刻,叉手道:“崇三尺微命,愿与叶天师一起,鼎力支持相王父子!”

“相王府昔日的属官,只有您和魏知古、豆卢钦望、韦凑、张说、韦安石、薛稷等人尚在。请您想办法,尽快回到相王身边,帮助他成就大事!”

姚崇那昏暗的眸子深深眯了一下,睁开时,变得寒光摄人。

叶法善天师挥手化符,招来了真真的元神。父女相见,涕泣涟涟。

众人静静地退出了茶肆。

过了半个多时辰,姚崇面色晏然,从室内走出来。

叶法善天师迎上前去,叉手道:“贫道即将云游而去,与君就此别过,期望长安相见!”

姚崇依依不舍,握着他的手,道:“老臣定不负长安之约!”

师徒五人继续往杭州天目山天目观行去,弟子们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

澄怀和子虚紧走几步,与师父并肩而行。

“子虚,杭州是你的故乡,不想回家看看吗?”叶法善天师问道。

子虚道:“既然脱身俗世,就难以行孝悌之义。我们暨氏家族庞大,人丁兴旺。家父已经致事,家母身体康健,生活安逸,身边有兄长和姊姊的孩子饶于膝下。我常常书信关怀,也就够了。”

澄怀笑道:“子虚也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没办法,出家修仙之人,要学会恬淡寡欲,不与红尘俗世多纠葛。”

“可惜,我父母在几年前相继去世了,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孝悌二字,都是痴念而已。”澄怀难过地抿了抿嘴。

子虚看着师父背上的开元圣剑,不禁想起了李隆基。

“师父,临淄郡王在潞州过得好吗?师父可有他的消息?”

“相王在信中说,临淄郡王在潞州如沐阳光雨露,不仅保得自由之身,还有许多有识之士归附于他。相王这一步棋,走得非常巧妙!”

“近年来,长安景龙池没有了雪瞳龙珠镇压,龙气更浓了。陛下经常亲往景龙池,结彩为楼,泛舟戏象,以镇龙气。但他的龙气太微弱了,根本压制不了!”

据说,李哲常常在景龙池边宴饮,令近臣学士效仿伎艺为乐。

工部尚书张锡跳《谈容娘》,将作大匠宗晋卿跳《浑脱》,左卫将军张洽跳《黄麞》,国子监祭酒祝钦明跳《八风舞》,左金吾将军杜元谈诵《婆罗门咒》,中书舍人卢藏用效仿道士上章。

个个体胖貌丑,在宴席上摇头闪目,左顾右盼,不成体统。

二圣却开怀大笑。

澄怀不解地问道:“师父,您说,陛下掌控不了国家命脉,大权悉数落入韦后之手,是否跟他龙气衰微有关系呢?”

“他的先天龙气不足,难以成就帝君大业。等到龙气消耗殆尽,大概也是他山穷水尽之时吧!”

师父常说,各人各命,看来真是如此!澄怀淡然笑笑。

“陛下的皇位,本来就是相王殿下让给他的。说白了,他根本不是上天眷顾的真龙天子!”

“那倒不是,是他先被立为大唐太子的。”

子虚道:“临淄郡王如果继续留在长安,一定会受到更多的猜忌和牵连。安身立命,唯有处处小心谨慎,避嫌疑、远祸端,不思进、先思退,才能善保其身!”

叶法善天师的脚步似乎越走越快,颦起了剑眉。

“谯王李重福是陛下的庶长子,被韦后诬陷,贬为均州刺史,不准过问朝政,不准无诏回京,均州官员日夜监视防备着他。”

子虚扑闪了一下眼睛。

“连谯王也逃不过被猜忌的命运,何况,临淄郡王是宗室旁亲,他们更加会提防着!”

叶法善天师想起太上老君曾经说过,大周女皇,已为天下女子做了不好的榜样,若有镇星侵入太微垣,天下还会有女主效仿她。

这颗镇星,在李哲登基后,就侵入了太微垣。

韦晚香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策划起了自己的未来。

韦氏一党在长安蠢蠢欲动。

韦温、宗楚客、武延秀、纪处讷、叶静能法师、赵履温、马秦客、杨均等人,紧密联系,暗中筹划,妄想效仿则天大圣皇后当年的做法,把韦晚香也推上女皇之位。

忧心天下的大臣们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宫中再次发生天翻地覆的流血事件。

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面对这样的局面,谁都束手无策。

脆弱不堪的大唐王朝,经不起那么多惊涛骇浪的沉重打击。

被佞臣控制下的朝廷,像一驾失控的马车,谁也不知道,它将哒哒奔向何方。

师徒三人说了很多话,忽然觉得身后静悄悄的。

咦,石清和云鹿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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