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凌空观真人落泪
王毛仲道:“刚才站在大明宫中,看了一圈。原来常常跟我吃酒吹牛的那帮禁军,个个都不见了,如今守卫御前的,竟然没有一个是认识的!”
李隆基失望地说道:“离开长安两年,陛下左右高官、南衙北衙,都被韦后一手布下的党朋掌握着。皇帝,不过是她的提线傀儡罢了!”
“殿下,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王毛仲和李宜德齐声道。
李隆基紧紧抓住他们的胳膊。
“为了靖清大唐内难,我们一定要暗中聚结才勇之士,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才能与韦后分庭抗礼!”
王毛仲道:“景龙之后,万骑禁军成为左、右羽林飞骑精华,是皇宫的宿卫主力,也是天子身边最信任的禁军。殿下,我们欲成大事,首先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永昌元年,则天大圣皇后将左、右羽林军更名为左、右羽林卫,改百骑为千骑。
景龙元年,千骑在李哲手中得以迅速发展,更名为万骑,成为北衙羽林卫中最重要的一支禁军。
李宜德道:“毛仲说的是!玄武门之变、神龙之变和景龙之变,都借助了北衙禁军的力量。则天大圣皇后,也是依靠北衙禁军讨伐政敌,稳固自己帝位的!”
王毛仲拍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景龙之变为什么会失败?因为重俊只争取到了部分北衙禁军的力量,未深得万骑这支宿卫主力军的支持,让他们倒戈相向,解了兵困,以致功败垂成!”
那粗犷的声音中夹杂着喘气声,听起来像是从大瓮中发出来的。
黑暗中,李隆基睁着硕大的眼睛,一眨不眨。
神龙年间,他做了三年的卫尉少卿,掌管宫中武库、兵器,与万骑禁军多有来往,对他们有了初步的认识。
正如王毛仲所说,只有得到万骑禁军的支持,才会有胜利的希望!
“毛仲,你一定要想方设法,结纳万骑的几位营长及军中豪俊,经常赐他们饮食金帛,得其欢心。日后,定能为我所用!”
“殿下放心!左万骑统帅葛福顺、左万骑果毅陈玄礼、右万骑果毅李仙凫等人,与在下有些交情,他们在那些大将军的手下干得不顺心,与之交心并不难!”
李隆基的手摸到了李宜德的耳垂。
“宜德,天明后,你去朝邑寻找县尉刘幽求,安排此人进京。我们相识于神龙之变,他进士出身,善于谋略,其高识远见,非常人能及!”
李宜德抱拳称是。
王毛仲左支右吾,欲说还休。
“毛仲,你有话就直说!”
“殿下,我觉得,二圣召集大家到长安观礼,未必是件好事。您说,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李宜德道:“是啊!当年,则天大圣皇后从洛河里打捞出一块所谓的宝图,召集所有的宗室到洛阳集合,结果引起了越王父子的兵变。她借题发挥,最终把宗室王亲一网打尽了。”
李隆基双手交握,一只手扯着自己的上唇,陷入了沉思。
说实在的,他也吃不准,韦氏一党是否已经布置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李氏宗亲跳下去。
一旦她要收网,李隆基必定也是网中之鱼。
“韦后此举究竟有何目的,尚不可知,如果有异谋,陛下肯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我们且行且看,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这时,有人轻叩房门,高力士推门走了进来。
“殿下,内侍监高公公来传韦后口谕,令殿下和诸位兄弟在郊祀期间,无诏不得迈出府邸,不得私自会见相王、兄弟和朝臣!”
王毛仲和李宜德听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凝地冻之前,总是先有一场寒流来袭,继而雪虐风饕,席卷大地。
黑暗中,传来李隆基笑之以鼻的哧哧声:“韦后禁得了我的手足,禁得了我的心吗?”
高力士道:“我们刚刚回到长安,韦后就将您禁足,可见她事事有备。”
“她不仅想好了出路,也铺好了退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离京两年,殿下与朝中大臣多有疏远。此时,您身边该有个出谋划策的人。可遣人将叶天师召回长安,有他在,便如虎添翼了!”
“力士说的对!你马上去传话西城县主和崇昌县主,让她们以济世利物的名义,离开长安,行走四方,追访叶尊师的踪迹,见到他们,即刻召回长安,与我相会!”
西城县主和崇昌县主是李隆基的胞妹,她们知书达理,博览百家,深受父兄的宠爱。
窦德妃去世以后,西城县主开始接触道学五经,痴迷上了老庄,曾师从道士史崇玄,静居行导引、吐纳之术,意欲独身修仙。
神龙二年,在父亲的引荐下,西城县主拜叶法善为师,获道号“无上道”,正式皈依玄门,成为一名居家女冠。
在姐姐的影响下,妹妹崇昌县主也慢慢走上了修真体道之路,拜了叶法善为师,道号“无上真”,专心持斋修道。
“是!老奴去找两位县主!”高力士领命,转身离去。
刚走了两步,听见李隆基在身后道:“力士,此事,不要让相王殿下知道!”
高力士回了一声“是”,拉开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
李隆基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更深夜静,月黑风高。
偌大的临淄郡王府,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中,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热闹,只有庭院里的松柏,在夜风中摇曳不息,簌簌作响。
景龙三年十一月十三日,冬至,由叶静能法师主持,大唐朝廷在长安明德门外的圆丘,举行了盛大的祭祀典礼。
祭祀昊天大帝、五方上帝、日月、皇地祗、神州、社稷、宗庙为大祀;祭祀星辰、五祀、四望等为中祀;祭祀司命、司中、风师、雨师、山川等为小祀。
这次祭祀,天、地、五帝同时畤祭,所以特别隆重。
大享殿、皇穹宇、皇极殿、斋宫、井亭、宰牲亭,巍峨肃穆。
李哲身穿天子衮冕、垂珠十二旒;韦晚香戴凤冠、着袆衣,深青绘翟,素纱中单、黼领、朱罗縠褾和缀襈一应俱全,腰挂蔽膝、白玉双佩,袜履同裳色。
皇子、公主、宗室亲王、文武百官列队站在他们身后。
原先制定的祭祀方案是皇帝首献、皇后亚献、安乐公主终献。
后来,因为右仆射苏瑰、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彭景直、国子司业褚无量等人的极力反对,在最后一刻,李哲终于改变主意,改成了皇帝首献、皇后亚献,左仆射韦巨源终献。
终献礼被人替换,安乐公主非常不满。
祭祀典礼结束,马上跑到紫宸殿大闹了一场,哭得两只眼睛像熟透的桃子。
几个宫婢正围绕在二圣身边,为他们卸去繁重的衮冕吉服。
李哲伸展着胳膊,一脸无奈。
“帝王祭祀天地,不仅要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亚献礼、终献礼,还要送帝神、望燎、行三跪九拜礼等等,过程冗长,礼仪繁缛,你当时是玩家家呢?”
“父皇,你答应我的事情,说好由我行终献礼的,怎么说改就改了呢?”
韦晚香道:“安乐,别看父皇和母后站在两丈多高的斋坛上,看起来很威风的样子,我们足足站了两个时辰,寒风刺骨,腰酸背疼。你的身子这么羸弱,肯定吃不消的!”
安乐公主泫然泣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父皇和母后肃祗郊祀,垂范天下。我是当朝公主,理应也要出来亮亮相。长安百姓不认得安乐公主,将来如何成为皇太女呢?”
听到“皇太女”三字,李哲立刻板起脸来。
“你又撒泼胡闹了!”
“一大早起来,高高兴兴盛装打扮去了,却被告知让那韦老头代替了!父皇眼里,分明没有我这个女儿!”
“无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还是文王、武王,哪有女子出来祭祀天地的?大唐百姓大度包容,才能容忍你的皇祖母、母后在祭祀大典上行亚献礼。能成为女皇的,只有你皇祖母一个,你莫要觊觎皇位了!”
韦晚香见安乐公主一直使性谤气,毫不收敛,她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安乐,你的性子该收收了!”
“不行!父皇欠我一个说法!”安乐公主十分伤心。
韦晚香拉开她,使了一个眼神。
“父皇和母后站了一天,又累又饿,饥肠辘辘。你遣人去尚食局,让连奴赶紧做些丝笼送过来,我们吃了,还要连夜批复奏书呢!”
她将絮絮叨叨、啼哭不休的安乐公主推搡到紫宸殿外,总算安静了下来。
太平公主从圆丘归来后,一直肃然危坐在府内,一言不发。
驸马武攸暨见了,命人奉上瓜果茶点,很识趣地躲开了。
祭祀大典上,她和李旦父子站在一起,冷眼看着皇嫂韦晚香踌躇满志地登上斋坛,担任皇帝的助祭。
自从当上皇后的那一天开始,韦晚香步步都在重蹈母亲的旧辙。
效仿她垂帘听政,参与政事;效仿她给自己加尊号“顺天翊圣皇后”,与陛下合称“二圣”;效仿她在祭祀大典上行亚献礼,进一步的抬高自己的地位。
景龙元年,韦晚香写了一篇《神武颂》,献给李哲,歌颂他的丰功伟德。李哲命两京及扬州、益州、并州、荆州四大都督府,把《神武颂》刻到碑石上,让天下人都知晓皇后的文采。
景龙二年上元节,韦晚香衣裙上五色云起,李哲大赦天下,加恩五品官的女眷,还命宫廷画师把祥云画下来,让百官传阅,一起分享皇后的吉兆。
叶静能法师等人,更是把歌谣《桑条韦》穿凿附会,说成是她天降国母的符命,把《桑条韦》列入乐府,在皇后主持桑蚕时演奏。
这些所谓的祥瑞、符命,都是韦氏一党为了神化韦晚香炮制出来的,就像当年武承嗣发现洛河宝图一样荒唐。
一举一动,对太平公主来说,都是那么的熟悉。
韦晚香势力一步步地壮大,韦温、宗楚客等主持朝政的一众宰相,全部都是她的鼎力支持者,权势大大超过了当年的母亲。
她隐隐感觉到,下一步,韦晚香又该效仿母亲登基称帝了吧?
没过多久,李猷汇报了一件事情,更加让她愁上添愁。
“公主,宫中寺人透露了一个消息。二月,东都凌空观发生了一场奇怪的火灾,陛下视为不祥,禁止百官和宫人私下议论此事。”
太平公主问道:“凌空观位于洛阳北市边上的立行坊,在东都颇有名气,名满天下的叶法善天师曾籍隶于此。这场大火是如何发生的?”
“寺人说,那火也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不出两个时辰,观中金铜铸成的十来尊神仙造像销铄并尽,殿宇也跟着烧烬了,唯有一尊泥塑的老子造像岿然独存,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万物并尽,泥塑的老子造像却能独存,的确是一大怪事!”
“这没什么,最奇怪的是,火灾后,凌空观的道士去瓦砾堆里收拾东西,发现了那尊泥塑老子造像,凑近一看,目有泪迹,清晰可见!”
太平公主花容失色,惶惶地站了起来。
“李猷,你知道陛下得知这个消息,为何会不安,为何会封锁这个消息吗?”
“猷不知,请公主详解!”
“很多人说,韦氏一党把控中枢,权倾朝野,彼此的势力相互胶着,坚如金铜。陛下对此,不是不知,只是不敢也不想撼动他们而已。他缺的是一把熊熊大火,一旦火起,必能将其销铄并尽!”
李猷的眼眸里似乎有一团云雾。
“那目有泪迹的老子造像,该如何解释呢?”
“别忘记,大唐是以道教立国,以老子为祖神的。尊祖之风,贻诸万叶。这个王朝风雨飘摇,危如累卵,老子也为之心急,为之落泪啊!”
“难怪,陛下马上下令,重建凌空观,并将其改名为圣真观。”
“时局发展到如今,韦氏一党暗中磨刀霍霍,拔刃张弩,做好了万全准备。李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行动起来了!”
“直觉告诉我,我们再不出手干涉此事,只怕将来要追悔莫及!请公主示下!”
太平公主思索片刻,道:“我们先走出第一步。你找些可靠的人,不需要有多大的来头,平民小吏皆可,暗中指使他们上表,告发韦后的不轨行为,引起陛下的警觉。”
“是!我立刻找人,安排此事!”李猷叉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