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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青庐合卺结同心

这天夜里,云鹿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手中不停地摩挲着那块灯光冻石人。

喜日越来越近,心里喜忧参半,蹀躞不下。

喜的是,她终于像这对石人一样,即将和心仪之人连枝相依,执手一生。

忧的是,新妇入青庐,洗手做羹汤,对未来的日子既期待,又充满了急张拘诸的不安。

纸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如织机上刚刚完工的绸缎一样,闪着轻柔绚丽的光泽。

云鹿披衣起榻,打开房门,一抬头,那轮冰壶秋月,正悬挂在鳞鳞青瓦上。

她缓缓地走到院子里,月光如瀑,倾洒在身上,裙裾下倏然多了一个寂寞的影子。

坐到对面廊下,倚栏出神。

这样的月白风清,这样的无边风月,不知道与子虚成婚后,还会不会有呢?

不知为何,眼前浮现起李隆基的影子。

一丝歉意闪过,又马上消失了。他们从未开始,也无所谓结束。

从今以后,她只是子虚的妻,旁人的深情,她承载不了!

身后响起子虚的声音:“你为何独自坐在这里,小心着凉了!”

云鹿一回头,整个身子落入子虚温暖的怀抱。

“我在想象,与你婚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如何侍奉公婆高堂,如何与你的兄弟姐妹相处,如何为你洗手做羹汤。这些,师父都没教过我!”

子虚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傻姑娘,暨氏庄园在大涤山,离杭州城还有六十多里!在那里,你不用每日晨昏定省,不用与暨氏府上众多的亲眷打交道,我们只是一对修仙夫妻,谁也不会打搅我们!”

云鹿笑道:“这么说来,我不用为你洗手做羹汤了?”

子虚的心旌摇曳起来,一个香吻猝不及防地落在她的唇角。

“那怎么可以呢?你必须要一辈子为我做羹汤,不然,真叫我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游乎四海之外吗?”

云鹿依靠在他的肩上,甜蜜之余,丝丝伤感从心底漾起。

“我们成婚后,师父、澄怀和石清就要走了。这一别,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他们。”

子虚正要说话,看见师父从院门外徐步走来。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师父和师兄们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们的!”

“师父,我们真的舍不得与您分别!”

叶法善天师走到他们面前,拉着子虚的手,道:“你是为师看着长大的孩子,今后,就将云鹿托付给你了,希望你们鸾凤和鸣,恩爱一生!”

“师父的恩情,子虚永远不会忘记,一定会和云鹿携手一生的!”

叶法善天师从怀里掏出一个檀紫色的绸布袋子,郑重地交到他手里。

“这几件法器,是为师父送你们的成婚贺礼。希望将来,你们能代替为师,继续在人间传道授业,造福世人。”

子虚打开一看,袋子里装的是师父最钟爱的两方青铜天师印——南阳开国和道经师宝,还有太上老君钦赐的圣真玉符和金科灵符。

“师父,这是您诸多法器中,法力最为强大的几件法器,也是您书符咒水、驱魔降妖、行醮祭法事都少不了的,怎么如此轻易就送给我们了?”

“开元圣帝登上皇位,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要开启开元之治。为师膺图受箓,即将大功毕成。将来,澄怀和石清都不会专修道法,只有你们两个,可以继承师父的衣钵!”

子虚沉寂了片霎,惶然瞥了云鹿一眼,接下宝印和金符。

云鹿怃然低下头,默默摩挲着手中的灯光冻石人。

师父送出这些宝贝,仿佛是在向他们交代后事,要做最后的诀别。

叶法善天师笑道:“这块石人,盘玩久了,已经生出温润的包浆……”

“离开师父,云鹿觉得,未来的日子好像没有了引路人,感到十分迷茫,不知道如何走下去……”

“器物的包浆,是在流逝的光阴中,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摩挲生成的。你们未来的路还很长,日子过得粗糙浮躁,还是温润有光泽,全靠你们细心呵护!”

子虚道:“师父放心!我们一定会彼此呵护,不离不弃的!”

金匮喜日很快就到了。

瑞气祥云,氤氲于大涤山上空。

暨氏庄园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烈焰般的地衣,从庄园门口一直铺到喜堂上。

没有宾客盈门,没有高朋满座,来的只有三五亲朋。

子虚脱去粗朴道袍,穿上了锦地曲水纹礼衣,红鸢色的绸缎光泽,映在温润如玉的面容上。

眉眼间投射出来的,是难以形容的喜气。

肩颈处,金桃蝠纹攒簇;广袖口,鹤立故园梅枝。玉扣螺髻红罗缨,六合靴上缀珊瑚。

镂刻白玉带板上,挂着那枚鹿衔青芝瑶佩,樱红色垂丝穗,随着他躬身答谢来宾,在腰间欢快地摇晃着。

花迎喜气,鸟识欢心;鸿喜云集,吉隆俱臻。

今日,子虚是天下最俊秀的玉面郎君,最幸福的新婿良人。

叶法善天师和暨父、暨母坐在高堂上。

丝竹声中,两位喜娘扶着新妇子缓缓步入喜堂。

子虚满面春风,看着云鹿手执芦苇绿十二葵瓣喜扇,羞容半掩,向他施施走来。

霜花薄绢喜扇上,手刺六合同春纹样,遮不住桃花粉面、玲珑身态。

暗花锻礼衣上,那青翠欲滴的云杉色,犹如林下清风,数丈之外,就泠泠地直扑他的怀中。

他仿佛站在混元峰之巅,四下玉琢银装,满阶雪满。

云鹿穿着这身礼衣,站在雪阶上,引首凝望着他。

子虚含情脉望,温柔地伸出修长的手掌,眼里尽是盈盈秋水。

“来吧,云鹿,子虚等你很久很久了。无论清露沾我襟,还是大雪葬我身,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永远在这里等你!”

云鹿提起裙裾,欢快地拾阶而上。

那步步莲花,朵朵带露,开放在混元峰的雪阶上。

混元峰的小径只有九百九十九步,可是,云鹿走了那么多年,才走到他的身旁。

尽管行路艰辛,他们终究还是走向了彼此,走向了圆满。

子虚的手,万般深情地落在云鹿的云鬓旁。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累丝珠翠凤爵,花枝丛中,左右卷草鹿茸横簪,随步辄摇,再顺着细长的榴石珠翠滑下,落在绣着精美纹饰的香肩上。

暗花锻光洁温润,灼然如玉,春绿、粗晶色、石黄、姜黄、库金等各色丝线刺绣的鹿踏连云纹饰,在指尖下微微凸起。

叶法善天师走过来,牵起云鹿的手,放在子虚的掌心。

“兰舟昨日系,今朝结丝萝。为师希望,今后,你们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彼此冷暖相知,喜忧同担,好景良辰携手看,情深意笃日月长!”

两人含羞对视,握紧了彼此的手。

丝竹声起,司礼在前面引路。

跨过火盆、跨过马鞍、跨过米袋,走入大堂,行沃盥礼,共拜高堂。

礼毕,澄怀和石清举着一只盏托,来到新人身边。

石清揭开朱红绸布,盏托里立着一尊五彩的青田石雕。

这是他利用冻石不同的颜色,巧色雕刻而成的。那鹤立梅枝,轻啄花蕊,鹿衔青芝,卧于石下,模样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成秦晋之好于斯日,结琴瑟之欢于永年。小小礼物,恭贺良缘。你们看,子虚师兄就是这只仙鹤,云鹿师妹就是这只仙鹿。祝你们鹿鹤同春,尔昌尔炽!”

红鸢色的礼衣衬得子虚红光满面。“不用说,这一定是巧手石清雕刻的!”

澄怀笑道:“除了石清,谁有这般鬼斧神工!我这双手,舞剑可以,画符可以,唯独没有这般灵巧。”

这时,两位喜娘送上一只卺瓜。

司礼高声唱道:“新人合卺而醑,永以为好!”

一位喜娘将卺瓜上的赤绳解开,破为两半,盛入美酒,新郎新妇各执一卺。

子虚深情地望了一眼云鹿,举卺饮下。

云鹿微微举起喜扇,浅尝了一口,眉头一蹙,不禁呼道:“哎呀,这酒如此苦口!”

众人哄堂大笑。

暨母站起来,笑容盈盈,道:“新妇子说酒苦,那就对了!卺味苦而酒亦苦,饮了卺中苦酒,今后,夫妇两人就要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了!”

欢笑声中,司礼又唱道:“连卺以锁!”

喜娘用另一根长长的赤绳,取中间一段,将两只卺瓜重新扣在一起,绑好后,让新郎新妇各持一端。

“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他年白头永谐,桂馥兰馨!新郎与新妇相牵入青庐……”

澄怀、石清和子虚的兄姊、孩子们一起,簇拥着新人,在司礼悠长浑厚的尾音中,热热闹闹地将他们送入青庐。

琴丝谱成相思语,花烛笑对含羞人。

青庐内,红暖香帐低垂,喜烛晔然,流光景燿。

一滴胭脂烛泪泌出,摇摇晃晃流到贴了喜字的红纸上,便凝固不动了。

错银梅花青瓷三足炉中,点着一篆香,清香满室,迷人耳目。

云鹿举着喜扇,端坐在喜榻上。霜花薄绢后,寐含春水,脸如凝脂。

心上伊人,真实又虚幻地坐在眼前。

子虚坐到云鹿身侧,伸手欲移开喜扇。

“啪”地一声脆响,云鹿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且慢!今日你我大婚,你没作催妆诗、障车诗、下花诗,实在太便宜你了!”

“娘子,你这是?”

“庾信诗曰, ‘分杯帐里,却扇床前’。我们既入青庐,结成夫妇,这却扇诗一定是要作的。不然,我这把喜扇就不移开了!”

透过轻薄的喜扇,子虚看见云鹿敛容屏气,一本正经的样子,只好讪讪地将手伸了回来。

他在喜榻前走了三匝,硬是挤出几句诗来:“翠黛浅妆芙蓉脸,绿袅云衫新嫁娘。月仙既然降人间,轻罗喜扇何须掩。”

云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首诗,闺阁脂粉气太浓烈,不能过关!”

子虚又来回踱起步来,咬文嚼字半天,终于凑出一首新诗:“红烛照晚摇窗影,青铜镜里颜如杏。忽见髻摇凤爵落,且唤郎君理云鬓。”

云鹿一听,马上举手摸索自己的发髻,可是,头上的发髻和凤爵是完好无缺的,不由得嗔道:“不算不算,师兄,你这不是骗我移扇么!”

子虚倒吸了一口冷气。

“娘子,我读了那么多书,还算博古通今,平时吟咏个风花雪月,完全不成问题。这却扇诗是第一次作,还真是难倒我了!”

“你慢慢想,想不出来,云鹿今夜就陪你坐在这里!”

云鹿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啊!

子虚焦急地立在窗牖前,脑袋里一片混沌。

窗外,风清月朗,众星罗列。

大涤山的夜色比混元峰更幽静,更浓稠,修篁青竹遍野丛生,风一吹,满山竹影婆娑。

不远处,一汪浅溪绕园而过,一撇孤月落在水中,清光粼粼,偶尔听到有一两声秋虫的呢喃。

两只鸳鸯静静地宿于兰渚芦丛中,丝毫不为虫鸣声所惊。

蓦地,灵光一现,茅塞顿开。

子虚转身走到榻前,脱口吟道:“桂叶眉弯月未弦,秋水明眸似椒浆。半杯饮尽忘尘事,肃肃其羽做鸳鸯。”

“这首却扇诗,最得我意!”云鹿细细品味起来,“但七言读来,不如五言格高意远,少了一种别致的意味!”

想了想,还真是如此。

“娘子说得有理!”子虚又改了诗句,“眉弯月未弦,秋水似椒浆。半杯忘尘事,肃羽做鸳鸯。”

云鹿十分满意,这才缓缓移开喜扇,露出一张粉妆玉琢的姣容。

星限柳眉,朱唇榴齿,桃花红妆,最是销魂,无论怎么看,子虚都看不够。

她飘然投入子虚的怀中。“冰心柔肠,千寸万缕,皆在玉壶之中。但愿我们沉醉其中,一饮而得忘机!”

“两情依依时,我只想与你合奏双鸯弦,一生一世,生死不弃!”子虚低下头,深深亲吻怀里的绿衫新妇。

喜烛摇曳,暖光炫目。

佼佼青丝,如春水一般,在他的掌心里流淌开来。

“当窗剪云鬟,与君分黛青。齐眉约白首,赤绳系同心。云鹿,我想亲手剪一缕你的发丝,与我的发丝系在一起,这样,我们就永远不能分离了!”

云鹿嫣然笑道:“你拿剪子来!”

手起剪落,两缕发丝合在一起,赤绳细细缠绕,共系千千喜结。

叶法善天师在暨氏庄园小住了几日。

他特意去玉清观拜访了法满大师,受其相邀,在观中开坛讲经,听者满堂。

两日后,师徒依依惜别。

叶法善天师带领澄怀和石清回到括州松阳卯山,探望年迈的姐姐。

姐弟相见,感怀万千,两人促膝长谈。

年幼无靠的时候,姐姐给了他太多慈母般的关爱。虽然长年累月地分别,彼此却是深深牵挂,脉脉相通。

但不知为何,叶法善天师只在卯山呆了三日,便急匆匆地收拾行囊,火急火燎地驾驭乌翎飞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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