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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吐蕃贽玉匣行刺

乌翎降落在大明宫丹凤门口,几位金吾卫禁军正巡逻到此处,见到叶法善天师,急忙叉手行礼:“拜见越国公!”

“陛下现在何处?”叶法善天师心燎意急地问道。

一位禁军答道:“开元神武皇帝正在大明宫宣政殿,接见吐蕃来使。”

叶法善天师疾步上前,一把将他们拉下马,道:“借你们马匹使使,等下自行去宣政殿门口取走!”

师徒三人跃马扬鞭,绝尘而去。

“越国公这是怎么了?”几位禁军看着振翅而起的乌翎,摸摸自己的脑袋,感到莫名其妙的。

跑到宣政殿门口,叶法善天师跳下马,举步生风,一路小跑入殿,嘴里喊道:“陛下,千万不要打开玉匣!”

李隆基刚从高力士手上接过吐蕃使节宗俄因矛献上的精美玉匣,正准备开启。

听见他的喊声,高力士急忙将玉匣拿了回去。

“吐蕃觊觎大唐疆土,屡屡兴兵,被唐军连连击溃。此时,他们贽礼求和,分明是不安好心,请陛下慎开此匣!”

大臣们举座哗然,惊骇不已。

大唐王朝再度崛起的同时,吐蕃也慢慢走出了内战的阴影,大力发展经济,国力慢慢得到恢复。

吐蕃赞普赤德祖赞迎娶金城公主仅仅四年时间,便忘恩负义,借会盟为名,在大来谷屯兵十万,以坌达延、乞力徐为帅,入侵大唐兰州、临洮、渭源等地,掠取人口牧马无数。

开元二年八月,李隆基调兵遣将,积极应战。

唐休璟、郭元振、张仁愿等一批老将皆在几年前谢世了。

他大胆复起薛讷,白衣摄右羽林将军、陇右防御使,以右骁卫将军郭知运为副使,与陇右群牧使王晙率兵击之。

薛讷是大唐名将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的长子,将门虎子,气横雷电,以刚正秉直而闻名于世。

因今年请击契丹,有滦水之败,官爵尽削,所以白衣摄将,赶赴河陇,与王晙汇合。

郭知运是瓜州人氏,身高七尺,猿臂虎口,强健勇敢,善于射箭。年轻时便初露锋芒,被朝廷任命为秦州三度府果毅,后因战功升任右骁卫中郎将。

三人在庙堂之上,宽而有谋,旗鼓之间,勇而无挠。有他们守卫河西,犹如三道长城,横亘在大唐与吐蕃之间。

开元二年九月,王晙遴选勇士七百人,身穿胡服,星夜袭击吐蕃大营。

他命人置鼓角于敌后五里,前军遇敌大呼,后军鸣鼓角相应。吐蕃将士皆以为是官军大至,自相残杀,死者万计。

薛讷率领的唐军在武阶驿左右夹击吐蕃残军,一路追至洮水、长城堡。

两路唐军与郭知运的军队形成犄角之势,三军合围,击败吐蕃十万之众,缴获战马、牛羊近二十万。

赤德祖赞尚金城公主后,得到河西九曲,在此筑城造桥。

薛讷等人既败吐蕃,姚崇、卢怀慎等诸多大臣纷纷上奏,请求朝廷发兵,毁其城桥,同时,遣使宣慰金城公主。

获悉大唐朝廷要拔城毁桥,赤德祖赞急忙遣使节宗俄因矛至长安请和。

宗俄因矛身材魁梧,像一座巍峨的砖塔,矗立在朝堂上。

他肤色黝黑,无檐狐皮胡帽下露出一头浓密的辫发,身着赭红色联珠纹大团窠翻领胡服,鞶革蹀躞带上悬缀帛囊,脚蹬一双七彩松巴革素。

胸前挂了几串由瑟瑟、玛瑙、绿松石、蜜蜡、珊瑚、贝壳制成的项链,非常惹人注目。

他回头望了一下叶法善天师,鸢肩豺目与之相对,眼中顿时投射出利剑般的光芒。

“想当年,太宗皇帝是用敌国之礼接待吐蕃的。现在的大唐,没有了贞观雄风,却不再以敌国礼相待。我们赞普不计前嫌,依旧贽厚礼于开元神武皇帝,你们为何连个匣子都不敢开呢?”

四夷君长对藩属国向来执行藩臣之礼,只有地位平等的友好国家才会执行敌国之礼。

叶法善天师付诸一笑。

“吐蕃战败,来大唐求和,居然要求我们正敌国之礼,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吾皇不是不敢开匣,只因这只玉匣凶气内敛,还请使节自行打开,以表您的诚意!”

“哼!”宗俄因矛冷笑一声,粗声道,“我们赞普叮嘱过,一定要开元神武皇帝亲自打开玉匣!”

“如果不从,又能怎样?”

环视身后的大臣,那刺刺不休的样子,让宗俄因矛心生蔑视,开始薄唇轻言起来。

“我们吐蕃疆域纵横万里,有七十万控弘之士,麾下良将不计其数。彼若不从,我们必定会起倾国之力,再次发动战争!”

李隆基一怒而起,辞色俱厉道:“七十万控弘之士,想吓唬谁呢?吐蕃幅员辽阔不假,境内各地和王庭中枢都需要防备拱卫,分薄兵力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十几万呢!”

“陛下,他们能拉出来打仗的十几万大军,已经灭于唐军之手!”叶法善天师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宗俄因矛气得满脸通红,暗红色的薄唇微微颤抖着。

“越国公乃我开元帝师,他说这只玉匣有凶气,予必然不会轻易开启!今日,你若不亲自打开,予立刻下令,命人毁了九曲的城郭和石桥,让你们再也无法跨过黄河一步!”

宗俄因矛心中怵然,瞠目结舌地望着李隆基的怒颜,额头冒出丝丝冷汗。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胡服的袖口擦起了汗水。

赤德祖赞是遣他来求和的,若与大唐皇帝闹僵了,与吐蕃没有半点好处。

宗俄因矛心孤意怯,魁梧的身子瞬间矮了几分,再也不敢口吐恶言。

高力士走到宗俄因矛面前,将玉匣放至他的掌心,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开元神武皇帝请吐蕃来使亲自开匣!”

宗俄因矛低声下气、软磨硬扛了半天。那两道目光时而明亮,时而慌乱,透露出内心的狡猾和矛盾。

最后,还是在大臣的嘘声中,勉勉强强打开了玉匣。

一支毒矢遽然飞出,正中他的眉间,当即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朝堂上发出一阵躁动。

几位胆小怕事的大臣,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吐蕃使节死在大唐的朝堂上,他们会不会以此为借口,真的举倾国之力,犯我边境啊?”

面对这一幕,李隆基已然明白,和亲异族,签订盟约,都不能保证大唐天下的和平与安定!

想要安枕而卧,只有天子励精图治,威加四海,大唐兵强马壮,繁荣强盛,才能震慑住这些异族的狼子野心。

大臣们看着他在大殿上来回踱着步,身姿轩昂。

许久,才坐到了龙榻上。

那凛然的样子,似撼天貔貅下云端,如摇地雄狮跃深渊。

“太宗皇帝以来,大唐与吐蕃发生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二十余次。今日,无论使节死或是不死,都不能改变他们犯边的事实!”

顿了顿,又道:“大唐李氏马上得国,朝中的武将,不是魏晋六朝的红粉男儿,都是铮铮铁骨的壮士,何惧一个小小的吐蕃!”

李隆基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宣政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刻,大臣们都已深刻地体会到,开元神武皇帝决意要以武力制服吐蕃的信心。

散朝后,李隆基与叶法善天师并肩从宣政殿出来。

“今日,幸得尊师及时赶到,救驾御前,不然,予定有性命之危!”

“早上,臣正在松阳卯山祖宅中拜扫祭祖,有一棵粗壮青翠的松树骤然拦腰折断,倒在眼前,我急忙起了一卦。”

“尊师卜得什么卦?”

“卜得坎为水卦。此卦一阳陷于两阴中,上下重迭,臣知道您有凶险,就立刻赶回长安,见到了刚才的一幕。”

“您真是神机妙算!”嗟叹之余,李隆基愈加礼敬师父,“不知松阳卯山祖宅如何?家中还有什么亲人?”

“家中只有一位姐姐,日日守着破落的老宅。见臣突还故里,姐姐载喜载悲。可惜,臣没能好好陪伴她,来去匆匆,反而教她伤心了。”

“尊师不仅是道教宗师,您的龟鹤之龄也是一个传奇。听说,您的祖父叶有道年近百岁,叔叔叶静能法师如果不是谋逆被诛,现在也该有一百多岁了。”

“家姐现年一百零三岁,年龄摆在这里,身体不太健朗……”

“人生七十古来稀,延年历百的姐姐,还能与年近期颐的弟弟欢聚一堂,亦是奇事一桩!松阳叶氏家族连出多位百岁老人,是否有什么独特的长寿之道?”

叶法善天师蔼然一笑。

“长寿哪有什么秘笈?对臣来说,无非是依顺自然,寄情山水;潜心道行,宁静修仙;少私寡欲,守柔而强而已!”

“叶氏家族四世习虚致静,超于物累,才能坐致奇龄。尊师祖宅年久失修,予会下旨,命新上任的括州刺史李邕协助修缮,不可教百岁老人独居于危宅中!”

“臣受陛下恩赐颇多,岂敢贪婪无餍?”

“您素心求道,齿德俱尊,从不索要功名利禄,所赐之物,常常拒之不受,反而让予时时过意不去。”

叶法善天师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往常,他对李隆基的恩赐,愈是拒绝,就赏赐得愈多。

他很担心,皇帝一纸令下,昔日清简的燕雀之居,就会变成一座深宅豪院。

略一思索,道:“臣虽为得道之人,但终有竟日。陛下真要恩赐,不如将臣在括苍全塘口故居辟为宣阳观,松阳卯山的祖宅辟为淳和观,两观作为道场供养。您昔日赐予臣的珍奇异宝,就可尽归山门。”

“大行受大名,尊师高风峻节,四海谁不仰慕?只是,您家赀巨万,如弃敝履,可是真的想好了?”

叶法善天师呵呵笑道:“身外之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臣早就有此打算。百年后,两观作为永业田,交与括州州府处置,继续造福一方百姓吧。”

“您舍宅为观,散尽家赀,一生都在弘道惠民,可谓是昂昂之鹤!予一定会令李邕安顿好老人,全力促成此事!两观落成,予要亲书匾额,纪念您的勋德!”

“陛下鼎力支持,臣已是感恩不尽!”

“尊师不必客气!前几日,越州刺史李致谦上书,称您此番醮祭越州,投龙地有神龙显现,奏请改怀仙观为龙瑞宫,予准了他的请求,并命太常博士贺知章作《龙瑞宫记》,凿壁刻文,记录此事。”

“陛下昔日在五王宅,曾有神龙显现。如今,神龙再次现于越州,是您德行感化天地所致。龙气旺盛,大唐就旺盛。贺知章作《龙瑞宫记》,亦是为陛下歌功颂德。”

走下玉阶,李隆基看见澄怀和石清站在宣政门后,静静地等候着师父,随口问道:“子虚和云鹿回景龙观了吗?”

落日熔金,暮云低回。

叶法善天师眼眸微眯,遥望着含元殿正脊上的琉璃鸱吻。

赤朱丹彤交融在一起,哪一缕是残阳的回光返照,哪一缕是琉璃的浮光幻影,已经分不清楚了。

“这次回江南道,在臣的主持下,为子虚和云鹿举办了婚典。中宗皇帝为他们赐婚,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为师轻虑浅谋,耽误了他们那么多年青春……”

听到这个消息,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李隆基,马上惶惶然,变得心灰意冷起来。

“是嘛!”他张了张嘴,佯装欢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您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予也好为他们准备一份厚礼。”

“游鱼总要潜于绿水,翔鸟总要搏击长空。不过是借一场婚典告知世人,两个逍遥道士,结伴修仙去了。”

“是啊,鱼归其泉,鸟归其林,哪有什么池子、笼子能困得住他们呢?”李隆基既茫然又羡慕。

心中的神仙姐姐,真的避世绝俗做神仙去了。

从此以后,他只有以另一个人为替代品,安放在自己身边,填补内心的无限空虚。

“对了,子虚和云鹿决定隐居江南,不再回到长安,特意委托臣向您告罪,梨园乐营将一职,烦请陛下另选高明。”

“予知道了。”

叶法善天师等他说完这句话,叉手道:“臣离开景龙观多日,现在要回去收拾一番。若有事,您遣人来观中召唤一声,臣先行告退了!”

霞影绚烂,映着那张因五味陈杂而略显呆滞的脸。他微微颔首,喉咙里吐出一句:“尊师慢走”。

澄怀一直遥望着李隆基。

师父走到面前时,说道:“师父,我见陛下方寸里七上八下、黯然失色的样子,想必他十分难过,让我与他说一会儿话吧。”

叶法善天师回头望了一眼,李隆基伫立在宣政殿前,一动不动。

“去吧,或许你能开导开导他。师父和石清先回景龙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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