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追逃
居庸关曾经扼守怀山,掐住了去往燕州的咽喉要道,但当初那一战彻底摧毁了这座曾经的雄浑城关,单凭秦家军在居庸关外建立的城寨,显然不足以完全堵住去往燕州的道路。
但既然秦家是在燕州举得旗,自然不会放楚人从眼皮子底下过去。
若是没有十三皇子率军千里奔袭,包抄惠城,那么秦家军想必很乐意坚守城寨,大可以放任七千白羽卫过去。再由幽郡突骑将之包了饺子。
十三皇子疯狂的举动,让秦家军不得不出城抵挡。
此刻的白羽卫主力想必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横贯幽郡,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可一旦让行者七千携带大量物资粮草的白羽卫与之会合,那么燕人后院可就要起火了。
秦开打了一辈子仗,几十年的和平不足以让一个修行者忘掉在战场上学到的一切。
而且齐楚大战正酣,他们与齐国的合作并不是啊那么牢靠,对于齐国而言,紫荆关的围困,幽郡突骑在凉州的展露目的都已经达到,曾经至关重要的燕州要道此刻反而成了鸡肋。
否则此刻拦在白羽卫前方的应当是幽郡突骑。
而不是被迫以劣势兵力出城迎战的秦家军。
秦开并不是没有派人前往寇春文的营帐要求幽郡突骑出军,但寇春文拒绝了。
理由是,幽郡突骑在与白羽卫的战斗中的损失惨重,此时无力再战,并且好心的答应了秦家会支援秦家军侧翼,防止楚国偷袭秦家军大营。
战场最前方,楚军已经与秦家赤甲已经站至一处,时隔数十年时间,厮杀声再度响彻了曾经吞噬无数楚人燕人的怀山战场。
秦家军在紫荆关外已经展现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两万凉州军的全军覆灭,几乎没让秦家军付出什么代价,即便彼时还有幽郡突骑相助,即便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但凉州军即便远不及楚国第一强军建武军,却也绝不是弱旅,毕竟凉州边境同样不太平。
秦家能在燕州养起如此劲旅,实在匪夷所思。
那支满身赤甲的铁军就这般横在紫荆关前面对着楚军的进攻,
河西州与仓州援军的到达已使楚军数倍于秦军。
但秦军此刻竟能凭借地理优势坚守阵地,死死抵住楚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这支秦家军想必是依照当年燕赤军建制简称,当年灭燕一战,燕赤军在居庸关不知让我大楚吃了多少苦头,这些旧燕贵族竟然真能在燕地养起如此强军。”白玉眯着眼冷声道。
王应墨没有接话。
白羽卫还在等待时机,他们此刻也就没必要出手。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战场,心中却没有那么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这样的战场,数万人绞杀在一起,一方攻一方守,一波一波的人倒下,一波一波的人跟上。
以他的目力,能清楚的看到血肉横飞,能清晰的看到残肢断臂。
他甚至可以看到一个被砍断双腿的士兵一边痛哭一边挣扎着在地上爬行,后面的战友们毫不留情的踩着他的残体向前冲锋。
看见翻越木墙的年轻战士被刺穿在墙上尖锐的木桩上,无力的抓着捅穿腹部的木桩,随着周围人群的挤压碰撞,伤口越拉越大,鲜血与内脏混杂着流出,而他也渐渐失去生息。
即便经历了月山破甲两战,即便在问道院后山拳谱阵法中他甚至亲身陷阵杀敌,但此刻战场的血腥依旧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随着一处薄弱点被攻破,白羽卫齐齐上马。
巡境司与问道院十几位修士同样开始行动。
这些修士最低都是三境,最低都是一城指挥使,放到任何一处战场都能影响局势。
此刻齐聚一处只为给白羽卫开路。
王应墨刻意放慢了速度,掉在白羽卫后方,因为他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阮之江。
白羽卫后勤部队不知何时已经与那支大漠战场上留下的七千白羽卫会合。
王应墨穿梭在战场上,并不曾对那些普通士兵出手。
在这样的战场上双方修士向来都会捉对厮杀,倒是少有修士凡人士兵出手的情况,但凡人士兵也并未完全对修士没有威胁,当初在张家村外张冲所使用的弩箭能够附着灵力,甚至能够引爆王应墨给他的火符,战场上士兵更是大面积配备了类似的装备,专门用来应对修士,那样的武器少数或许很难杀伤修士,便如当初张家村在那名黑衣修士,面对张冲手中的弩箭随意便可以挡下,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而且强度不一的类似兵器和庞大的数量便是修士也不能忽视其中危险。
此刻一名手持双刀的修士拦在了阮之江面前,阮之江,一踏马背,飞身而起,再没有半点与王应墨相处时的贵公子气,势大力沉的一枪当头劈下,双刀修士脚步微动,极其巧妙的错身躲开,双刀几乎同时擦着长枪斩向阮之江。
阮之江双手猛然一抖,长枪尚未落地便摇摆起一个夸张的弧度将双刀弹起,而后双手换握,枪身横打一击重重打在双刀修士胸前,打得那人口吐鲜血狼狈跌倒。
王应墨自然看得出来,那双刀修士同样是三境修士否则也不会跑到阮之江面前送死,但阮之江展现的实力也确实不负京城盛名,同时从阮之江的枪法中王应墨能隐隐感受到拳谱第一式陷阵的拳意,阮之江想来是在建武军待过的。
双刀修士在阮之江两枪之下吃了大亏,当即便又有一名修士注意到了这里,于是两人合作一块同时攻向阮之江,阮之江则是浑然不惧,长枪挽起一个漂亮的枪花,不退反进对冲而去。
王应墨并没有出手的打算,一来阮之江展现的实力足以应付那两个同境修士,二来旧燕贵族中想必不会没有高手,若是自己贸然出手,引动敌方强者,万一伤及阮之江岂不是弄巧成拙。
而且这家伙想来也是个好面子的,京城送别时便表达过阮尚书把他塞进后勤的不满,王应墨随便出手相助,他必然也会不乐意。
前方巡境司与问道院众人与军中修士配合下稳步推进,在为白羽卫一步步扫清前路。
王应墨始终不曾出手,只是默默观察着战场情况。
以他如今道脉趋于圆满的修为,目前场上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便是与白玉缠斗在一起的那位魁梧修士也不过是道脉中期,王应墨对楚国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如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寻找离开此界的办法,他并没有什么要杀敌建功的想法,那些人并不是他的敌人,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他也不会随意出手。
中途救下两名不敌敌手的问道院修士,他也只是将对方击伤,并没有伤人性命。
不管是秦家军还是齐国方面,都不曾预想过十三皇子疯狂的行为,所以秦家军各寨之间的守备力量十分薄弱,因为原本他们根本不必顾虑楚军西入燕州的情况,但当白羽卫和阳州铁骑这样的主力齐军摆到了燕人的后院,燕州便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合上的口袋,毕竟秦家军主力全都摆在居庸关外。
对于已经基本完成战略目标的齐国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盟友后花园起火说不得还是北齐高层乐见其成的事,只要能够保住旧燕起义义军主力继续消耗楚军,北齐很愿意作壁上观。
单凭目前来看,王应墨看不到燕国复国有任何希望,相比齐楚两个庞然大物,秦家军这点力量,太过薄弱了。
莫非是想借由齐楚为了昭国遗址大打出手最后落得两败俱伤好让你旧燕贵族坐收渔利?这太过理想化,太不切合实际,且不说你能不能在齐楚大战中幸存下来,就以旧燕目前的实力齐楚即便两败俱伤收拾你一个破落了几十年的燕国,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应墨一边留意着战场局势,一边分神思考。
当他再次从秦家修士手中救下巡境司一位指挥使时,余光看到了那高悬于居庸关上空的昭国都城遗址,灵光一现,好似豁然开朗。
齐国为什么能先于楚国知晓出世于楚国国土的昭国遗址?
秦家为何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占据居庸关安营扎寨?
旧燕贵族为何积蓄多年的力量会选择在此刻举旗?
恐怕一切的核心终究还是昭国遗址啊。
看来秦家对昭国遗址的了解会远远高于齐楚,掌控的先机大概会超乎所有人想象。
否则王应墨实在想不出来他们到底有什么底气来复国。
阮之江长枪横扫,再度将双刀修士打退,随后凌厉一枪竟然直接洞穿另一名修士胸膛,那名修士双目圆睁却也只能带着不甘倒下。
双刀修士脸色一白,他们联手尚且不是对手何况此时被斩杀一人,虽然阮之江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腰间挂彩,但明显受伤不重,至少状态远比他好。
只见他面色一拧,狂暴的灵力瞬间汇聚在双手,手中双刀转作血红。
阮之江察觉到了源自双刀的威胁,本能告诉他不可让其近身,于是双手斜握长枪摆出了一个防守姿态。
“轰”
伴随着双刀修士发力,脚下大地皲裂,震退附近十余名激战正酣的双方士兵,摆出拼命架势的双刀修士却没有扑向阮之江,他一刀凶横抛出,直奔阮之江面门,身体则是蛮狠的撞开数骑白羽卫,向后方掠去,在建阳关经过战火外洗礼的阮之江战斗经验很丰富,但此刻也是愣了一下,但反应却不慢,枪头一挑拨开血色刀刃,便追了上去。
双刀修士见他穷追不舍,余下单刀一刀斩出,目标不是阮之江而是边上的楚军将士,凡人哪里抵得住三境修士的力量,连续数人被他当作人肉沙包抛向阮之江,只为阻挡其片刻。
那数人中甚至掺杂着一名身穿赤甲的秦家军。
阮之江只得停下身形接住抛过来的几名士兵。
王应墨虽然多次出手帮助楚国修士,但也一直在留意这边的战况,当他看到那名被抛过来的秦家军时,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果然,一只手掌穿过几名士兵,结结实实拍在了阮之江胸口,他甚至根本来不及有所应对,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翻便彻底没了动静,他的身体甚至都没来得及倒地便被另一只手扣住肩头。
赤甲士兵脸庞笼罩在头盔中,看不清样貌,一双冷幽幽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在阮之江身上过多停留,好像拿下这个楚国青年俊杰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王应墨速度极快,而且他距离阮之江其实并不远,再加上他又一直留意这边,所以几乎赤甲士兵刚拿下阮之江,王应墨的拳头便已经砸了过来。
然而一柄血红长刀却挡在了他的拳头前。
王应墨来到此界后并没有看到过几件像样的灵器,更别说法器乃至道兵了,以他此刻修为,自行只要不是灵胎境,不惧任何人,如先前月山众人,和琼玉后四照,手中兵器王应墨一拳便能砸碎。
但这柄长刀抵住了王应墨的拳峰,可见其不凡。
其主人正是那双刀客。
长刀不凡并不意味着它的主人拥有能与王应墨匹敌的实力,所以这一拳虽然没有砸碎长刀,却将双刀客连人带刀砸飞了出去直直撞向赤甲士兵。
赤甲士兵已经将阮之江扛在肩头,空余的右手很随意便接住了双刀客。
双刀客先前是装模做样,敌不过阮之江,此刻结结实实吃了王应墨一拳便由不得他在装下去,一口血喷出,单刀驻地竟是连站稳的不能。
阮之江在对方手里,王应墨又被双刀客一阻挡错失了刚才的机会,不免投鼠忌器,便不再出手。
“把他交给我,否则你们走不了。”王应墨气息归于平静,不再展露锋芒,刚才一拳,并非全力,因为担心误伤阮之江,但那双刀客能吃下一拳重伤不死,足以说明他根本不是什么三境修士,至少也是道脉初期,不过不知道以什么方法掩盖了修为,以东帝经对灵力的敏锐感知,竟也看不透。
赤甲士兵想必也身负同样的手段,若不是他动手王应墨都不曾察觉。
双刀客被一拳重伤面露畏惧之色,往后退了退,随后手一挥另一柄长刀也返回他手中,双刀在手好像才给了他些安全感,警惕看着王应墨。
“南楚如今这么阔绰了?一个尚书家的小子都能让你这样的修士来看护?”
赤甲士兵的声音从头盔中传出,有种明灭不定的飘忽感。
此二人修为都在道脉以上,对付一个三境的阮之江却这般谨慎,甚至还要演一出戏来确保第一时间拿下目标,让人费解。
但此刻赤甲士兵一句话便吸引了王应墨的注意力。
尚书家的小子?
王应墨往前踏了一步,气势浑然一变,眼眸中泛起金光,冷冷开口:“我再说一遍,把人放下,我可以让你们走。”
齐楚如何大战与他无关,但阮之江是他的朋友,不管这些人是秦家的高手还是齐国人,王应墨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
双刀客被王应墨气势一压又缩了缩脖子,又往后捎了两步。
赤甲士兵颠了颠肩上扛着的阮之江道:“这家伙在我们那边是挂了号的,值老鼻子钱了,我千辛万苦折腾一番你不能让我让我空手而归啊。”
“你的命不值钱么?”王应墨其实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当自己实力足够时。
但阮之江在对方手里。
赤甲士兵摘下头盔随手丢到一旁,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眼睛也不似先前一般摄人。
他似乎半点不着急,甚至还有兴趣闲聊:“我的命当然也挺值钱的,不过我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而且做我们这行,得讲规矩,收钱就要办事,否则生意没法做了?”
与他的悠闲不同,后面那个双刀客显得十分紧张,刚刚硬接一拳,他十分清楚对面那个年轻人可怕,所以他很想赶紧离开,但似乎又不敢开口催促,所以显得十分拧巴。
王应墨见他似乎还有兴趣聊一聊所以也暂且放松下来,此刻局势对他有利,随着问道院和巡境司联手,战场在稳步向前推进,一但缺口被打开,白玉他们腾出手来这两人带着阮之江根本无法逃走。
他好奇问道:“你们这行?”
赤甲男子道:“杀手啊,不明显么?”
“可是你没杀他。”
赤甲男子认真道:“偶尔也接接绑票的活,这年头,讨生活不容易,体谅一下”
“什么价钱?”既然他不着急走王应墨大可以先聊聊。
“十块上品灵石是定金,我做生意价格是出了名的公道,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找我。”赤甲男子竟然还想做王应墨的生意,他一时间也有些无语。
“多少钱能让你放了他?”既然你要做生意那就做生意好了,他干脆开口问道。
“欸、欸、欸,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这单已经谈好了,肉票也到手了,要是再卖给你就坏了规矩了,那不是砸自个招牌么。”他大概是真把自己当生意人了。
“不过。”他话头一转。
“不过什么?”王应墨很配合的追问。
“你要是可以赔偿两份的违约金,就不算坏了规矩,还是可以谈的。”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此刻好像又没那个普通了,大概是因为上面写着欠揍两个大字。
“两份?”
“一份当然是赔偿给客户喽,至于另一份,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不能白跑一趟的嘛,毕竟赔了违约金也有损我的名声不是?”
“所以你的违约金是多少?”
“定金的十倍。”赤甲男子说道。
王应墨嘴角扯了扯,他问道院副院长的俸禄一个月是多少来着?两颗中品灵石?
大楚官场一向提倡节俭,官员俸禄都不高。
实际上嘛,大家心知肚明,谁又指着那点俸禄来修行?还不是各有手段,能捞则捞,像阮家这样的大家族,名下产业繁多,两百颗上品灵石不是拿不出来。
但王应墨穷光蛋一个,要不是运气好带了两块神灵玉,修行就真得指着那点俸禄了,上哪里去给他掏两百块上品灵石?
于是他说道:“成交。”
赤甲男子一愣,后面一直戒备的双刀客面露贪婪。
王应墨摊了摊手,笑道:“你也知道,两百块上品灵石不是小数目,能不能先把人放了,我再去给你取灵石?”
赤甲男子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嘴里一边连连说着不行,一边扛着他的肉票开始后退。
王应墨收敛笑容,眯起眼睛盯着他。
等赤甲男子越过双刀客时他突然转身道:“你去拦住他。”
双刀客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我?”
赤甲男子拔腿便跑,王应墨同时动身,双刀客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阻拦。
王应墨冷笑着又是一拳轰出,这一拳不再束手束脚,双刀客再度被打飞出去生死不知。
只是这稍微一耽搁,加上赤甲男子奇快的身形,距离便被拉开了一些,所以王应墨不再去理会双刀客生死紧随而去。
两人一追一逃,战场的混乱丝毫阻止不了双方的速度。
事发突然王应墨根本来不及通知其他修士,而赤甲男子选择的路线刻意避开了战场前锋——那里是楚国修士最多的地方。
王应墨多次尝试用御剑真诀阻挡其脚步,但这家伙鸡贼的不行,几乎完全不躲而是拿阮之江做肉盾,直直往飞剑上撞,王应墨只能放弃这个打算。
两个道脉修士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便到了战场边缘,怀山上是茂密的丛林,不易行军,却同样阻挡不了修士的脚步。
赤甲男子遁入其中。
王应墨纵然知道或许其中会有人接应,但也不曾犹豫,紧紧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