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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小娃子,老烟枪

王应墨再次睁眼,体内秦阳留下的那如附骨之蛆般的水元已经被驱逐殆尽,行动已经完全不再受限,要恢复巅峰战力只是时间问题。

驿站的嘈杂声间歇,只有伶仃几个粗犷的声音依旧在十五二十十五的吆喝着,乐此不疲。

王应墨推开窗户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即便是晚上,视线对于修行者而言,向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修行者身具灵觉,虽然远远比不上含光境开辟识海之后的神识一般强大敏锐,却也同样赋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五感。

驿站周围显然是特地开辟出来的空旷区域,与不远处茂密的树林形成鲜明对比,还算宽敞的官路上先铺石子后铺细沙,道路两旁约莫一丈处各有沟渠,沟渠外再有两丈左右的土地不见树木。

王应墨在问道院也看过些书籍打发时间,碰巧翻过一本《路政通典》,不过那本书实在无聊,他也只是随便翻了翻,勉强能看出来像这样的路应该算是燕州主道之一了。

王应墨此行西来,唯一的目的便是昭国遗址,为此还特地傍上了华阳这条大腿,可任他再谨慎,在小心,终究是个经验不足的小子。

赵元启这样的老江湖做局,实在防不胜防。

王应墨在截月山,在破甲的所作所为,很容易便能让赵元启吃透他的性格,所以用阮之江来引他上钩再适合不过。

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有大腿抱不了,王应墨心里也是极苦的。

不过他也知道,当时居庸关赵元启之所以腾不出手来亲自对付他,想必也是慑于楚国高层,他在楚军营中之时,虽不曾见面,但也知道灵胎境,绝不止华阳一人。

华阳虽然会护着他,却也不可能时刻盯着他。

如今虽说吃了不小的苦头,但好在小命还在,阮之江也性命无虞,还可以接受。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赶回居庸关,毕竟昭国遗址何时开启,他也不知,他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机缘之类的倒是其次,他所关心的答案,才是重点。

白羽卫七千将士突破居庸关是大势所趋,可以说是齐楚两国默认的结果,但此刻怀山以西必然还是在秦家的监控之中,王应墨想要只身重返无异于痴人说梦。

此刻最好的选择,便是先与白羽卫主力会合,先见一见那位十三皇子,再做打算。

“哒。”一声轻响,打断了王应墨的思绪,他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小小的,还特地佝偻起来,似乎很害怕被发现,蹲在驿站墙角里,约莫是在嘴角的位置,一点红色,在黑暗中十分显眼。

王应墨愣了愣,以他的目力自然看得出,那是一个看来只有十岁出头的男孩,好像在偷偷抽旱烟?

抽了一口就紧张兮兮把旱烟杆子藏起来背到身后,然后才慢悠悠吐出一个个烟圈,竟然很是老练。

王应墨憋着笑,下一瞬间窗户前人影空空。

他蹲到了墙头看着那个毫无察觉的男孩,好像看到了在武夷山无忧无虑的自己,长辈们越不让干什么,便偏偏要干什么的自己。

现在想起来,七叔祖的龙鱼滋味真妙,俞老头的酒喝起来像马尿,当然,是因为那些小说里总喜欢用马尿来描述酒水,他才会那么觉得。

其实王家如此家世,那等演义小说对于老人们来说向来是上不了台面的,自然也不可能入录王家任何一个书房。

但他大伯却是个例外,据老头子们说,当年大伯同样天资出众,但却实在不着调,总是天南地北到处乱跑,家里的事是半点不上心,谁也奈何他不得。

他的书房里,最多的不是修行典籍,不是法诀神通,而是各种江湖故事,演戏小说,有的来自修行界,有的来自凡人国度,相较于家族的繁文缛节,那个小小的书房好像装满了光怪陆离,装满了江湖义气,装满了侠女柔肠。

高门贵胄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资源和权利,但好像是那个小小的书房,给他的生命融入的更多的烟火气,所以在同辈那些孩子们一门心思苦修勤学时,要为家族争光时,他却跳脱出来,成了武夷山混世小魔王,折腾得一众老爷子直挠头,却也给老朽们带来的不那么明显的生气。

这些东西王应墨暂时是看不到想不到的,他只是在回味,回味龙鱼细腻的肉质,回味符箓绽放的烟火,回味袁稷偷偷带他去水月楼瞧那些花魁们抚琴弄舞的身姿,也回味因为脸红而遭到袁稷那个为长不尊的混蛋的嘲笑。

不过现在再一想,就自个这个出身,这个天资,岂不就该活生生一个小说里应该欺男霸女杀人不眨眼的二世祖么?

嘿,小爷我专好夺人心头爱,玩腻了就丢,好不快活,哈哈哈哈哈~~~~

不过还是算了,小爷还是更向往那些大侠,行侠仗义,路见不平,能吼就吼,吼不了就溜,嘿嘿。

要真个当个二世祖,别的不说,娘亲恐怕第一个就得抽死自个儿。

又想到娘亲,王应墨不免有些发愁,我都多大了,还抽我。

不过再一想到娘亲有一段时间抽不到自己了,于是更加忧愁。

“唉。”他心里胡思乱想,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却全然忘了那个偷偷抽旱烟的小屁孩还蹲在墙角里。

燕州西北夷族是传承已久的古老民族,曾经同样辉煌过,伟大过。

不过伴随历史的车轮碾过,什么样的辉煌伟大,都只是过往云烟,燕国尚在时夷族屡遭皇室打压,燕国覆灭后,情况也并没有什么好转,成了旧燕人和楚人都不怎么待见的势力,不过在曹军机的政策下也保留了梁山一带领土。

曹军机还就任燕州州牧时,与夷族走的也很近,在那位老人眼里,既然土地已经是楚国的土地,那么每一个生存在楚国土地上的人,都是应当被他们这些父母官呵护的国人,没有民族之分,更不应该以国别区分。

把人分作三六九等,会为国家带来分裂的隐患。

这是老人常年挂在嘴上的话,也被他落到了实处。

老人一辈子都在为此奋斗,最后也因此而死。

阿木是家里的老大,尽管他只有十一岁。

梁山的环境其实是十分恶劣的,那里山势险峻,灵兽出没,是修行者猎杀灵兽获取资源的好地方,却也是夷族凡人艰难生存的家乡。

要在艰苦的环境中顺利生存,就需要抱团,所以夷族各部族都有明文规定,家家户户须有男丁入伍,随时听候调遣。

阿木的父亲打猎途中死在了灵兽口中,于是他们家便是他这个只有十一岁的长子顶了上来,不过族里的叔伯们都很是照顾,倒也没吃什么苦头,就是偏生不让他抽旱烟,说他屁大的瓜娃子,不该抽。

这次出来是用族里的兽皮跟城里的人换粮食物资的,好像是族里要有大大事发生。

凉州和芦河平原打成一锅粥,燕州更是局势难明,但这些对于阿木来说太过遥远,他只是一个大头兵,族里让干嘛就干嘛,就是要打仗也得一声不吭往上冲,他不会去想那些东西,他只会想,啥时候能溜号抽一口旱烟不被发现。

这会当然就是很好的机会,所以他猫在墙角里美滋滋抽着旱烟,想着妹妹看见自己给她带的花绸缎一定会很高兴。

一想到自家妹子开心的笑容,这个瓜娃子又狠狠嘚了一口从二爷那里顺来的上好烟草便要收起烟枪回去睡觉,却冷不伶仃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阿木是很相信鬼神的,或者说害怕。

听到那个突兀响起的声音,他先是整个人僵住,然后浑身汗毛立起,手里还没来得及熄灭的旱烟杆子随着他的手颤抖个不停。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蹲在墙头的黑影。

胡思乱想到出神的王应墨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在人家一个孩子头上突然叹了一口气恐怕会吓到人,赶紧低头来看。

于是两人就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王应墨一个翻身落到阿木身旁,捂住了他张开的嘴,这才没有让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宁静的驿站。

“我是被你们救了的那个人,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王应墨迅速而简短的解释了一下,虽然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也不希望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引起骚乱。

其实阿木是喊了出来的,王应墨并没有用力堵住他的嘴,只是用灵力封住的声音的传播,但如此一来,阿木更加觉得吓人了,我明明用力的喊了却喊不出来,不就是阿母说的会吃人声音的贪舌鬼么,据说这种鬼就喜欢吓唬人来吃人的尖叫,等吓到声音哑了叫不出声了就会吃人的舌头!!!!

阿木脸色惨白,眼睛里泪水打转,手一抖连心爱的烟枪的抓不住了。

王应墨有些无奈,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吓着这孩子,他眼疾手快,接住了那杆烟枪,甚至还帮他抖了抖烟灰再塞回他手里继续道:“我不是坏人,你不要乱叫,我就放手好不好?,好就点头。”

阿木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怀疑,但还是点了点头,王应墨这才松开手来。

“咳,咳。”阿木颤颤巍巍又将烟枪塞进嘴里抽了一口,似乎想以此来压压惊,兴许是吸得太过用力,被呛到,一时间咳嗽起来,不过这小子还在极力压制咳嗽声,似乎还是害怕被其他人发现它偷偷抽旱烟。

王应墨有些哭笑不得,这才多大?怎么就跟个老烟枪似的。

阿木吐了口气,这才压低声带着哭腔问道。

“你是鬼么?”

“我们救了你但没把你救活,所以你要来报复我是不是?”

王应墨有些无语,原本还以为这小子他当成什么敌人了,感情是怕鬼啊。

话说你小子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官话说的不赖嘛。

他心里腹诽了一句。

这会阿木倒是不再说方言,一口官话十分流利,只不过有些不是很明显的口音。

“我没死,你那些长辈大概也和你说了,我是个修行者,所以恢复的比较快,当然,也很感谢你们的草药。”王应墨见这小子怕鬼,原本是想吓唬吓唬他,但看他一脸的恐惧显然是对那些鬼神传说什么的深信不疑,为了不给他留下心里阴影,还是作罢,只是又解释了一番。

阿木稍微放松了一些,此前马队捡到王应墨之时他满脸血污,一身是伤,瞧不出模样,此后照顾王应墨和上药之类都是其他人来负责,阿木还真就没见到王应墨的长相,所以应有的警惕却始终不曾放下,先前被王应墨一吓连当作宝贝的的烟枪都险些落地,发现有人之后立即便压摸向腰间刀柄的手反而一寸不离,倒是让人有些刮目相看。

王应墨不会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不过这实在没什么威胁,而且他也希望能让这孩子有些底气,不至于太过惊慌,因此没有阻止。

今日的天气不算好,厚重的乌云,将明月压住,不叫半点清辉落入尘世。

驿站算不上灯火通明,但也有院子里源自几个灯笼些许微弱的光亮投射到这个角落里,这大概也是阿木选择在这里偷偷溜号的原因,否则去到墙外岂不是更加隐蔽不会被发现?

外面太黑啦。

借着艰难透过夜幕的烛光,阿木小心翼翼打量起这个陌生的仙师大人,看起来好像也不比我年纪大多少嘛,不过生的正是好看,比族里最生的好阿嬢还好看的多呢。

王应墨注意到这小子好奇审视的目光,有些奇怪。

从服饰来看他与大多数楚人装束有很大的差别,楚人平民大多是一身麻布白衣,为了便劳作样式简便,而面前少年一身衣服材质似乎都源自兽皮,制作到很是巧妙,极为合身,黑色窄袖且镶有花边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多褶宽脚长裤,腰间系有一条鲜艳的红色腰带,头发用青色包头裹住,右前方有扎起不过寸余的锥形,像一支高傲的独角。

问道院藏书《燕州民载》中有过记载,“燕西北高原,有夷族,世代狩猎,民风彪悍,性排外,然彼与之善,则还善于彼。”

王应墨之所以会留意并翻阅这本民载,是因为其作者,是曹贤德。

阿木只能借着烛光看到王应墨英俊潇洒的一隅,王应墨却早已看清他的一切。

少年有些黝黑的小脸上的酡红,和嘴唇的干裂足以证明他大大概率是来自那片高原,再加上显眼的服饰,想来这支马队便是来自西北夷族。

但王应墨刚越过怀山,即便他全力奔逃,这么短的时间也应当不至于跨越燕州才是。

那么夷族马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间点出现在燕州东部,是什么原因?

“你叫什么名字?”王应墨露出一个尽量和煦的笑容,轻声问道。

“我叫阿木,阿主阿木。”少年看着这个笑起来更加好看的仙师,心里不免升起一些小小的嫉妒,不管是在那哪里,长相的出众,总能带来一些或多或少的优势,隔壁依火部的子到,不但是个修行苗子,生得也真是好看,族里那些姑娘们,私下里不知道多少都想嫁给他哩。

似乎是确认了王应墨真个没死,不是什么鬼怪,少年此刻愈发镇定,这与王应墨先前在张家村外遇到张冲时得情形截然相反,相较于张冲发现她是修行者时的诚惶诚恐,阿木表现的很是淡定,对修行者的态度,并没有过多的好奇,更没有害怕。

“你们应该是西北夷族吧?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呢?”王应墨目光转向院中,十余辆马车,这些马车都载满了货物,想必应该就是他们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阿木虽然放松下来,但隐晦抓住刀柄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而此刻王应墨的问题,显然也再次引起了他的警惕,于是少年选择了沉默。

修行者与凡人的差距,不必多说,但阿木在面对他时从始至终似乎都没有想过要任人宰割,即便王应墨并没有展现恶意。

联想到先前那个沧桑的声音和威严的声音在提及他时的态度,王应墨对夷族的好奇不免再上一个台阶。

《燕州民载》中记载夷族是有不少修士的,并且相当不弱,似乎还有一位道脉圆满的存在,可以说十分强悍了。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他们对修士这般随意的态度呢?

难不成真就民风彪悍至此?

不过这些王应墨此刻并不那么关心。

另一个问题更重要。

夷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为旧燕和楚人都不怎么待见的民族,此刻燕州局势如此紧张,按理说,夷族应当龟缩西北最为稳妥吧?

而这支马队却出现在了燕州东部如此接近怀山的地方,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不过这个问题问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自然不会得到什么答案。

但阿木的沉默反而确定了王应墨的想法。

想必夷族是有动作了。

这场大战,卷越来来越多的势力,将越来越多的人,撕扯进了战争的旋涡。

看着那些马车,王应墨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有马车,先前为什么不把他安置在马车上,而是那般挂在马背上?

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他不再纠缠那个问题而是转而好奇问道:“你们先前为什么不把我放到马车上?”

“我们的马车只拉货物、妇孺伤残和死掉的兄弟,如果有兄弟受伤从马上掉下来,以后他就不能骑马了,阿爷说你是仙人,还是客人,把你放在马车上是不尊重你嘞。”阿木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认真,“驮你的是布都,是我阿爸的马。”

一定是是严酷的环境,才会造就严苛的规矩把。

王应墨心想。

同时也感受到了一个来自一个民族的尊敬。

他站起身拍了拍阿木的肩膀,笑道:“走吧,麻烦阿布小兄弟带我去见见你阿爷。”

阿木同样站起身,直到此时他才松开了摸在刀柄上的手,有些犹犹豫豫眼睛在手里的烟枪和王应墨之间来回打转。

王应墨哑然失笑:“行啦行啦,我晓得,不打你的小报告。”

大概是因为马队救了自己的缘故,王应墨莫名的对这孩子很是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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