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绣像
韦贵妃的住在安仁殿,那里离皇子和公主们住的地方很近,也方便那些年幼的皇子和公主们,到贵妃宫中请安。
请安的时候,贵妃会问问他们饮食起居的情况,学习进度,观察他们的德行品性,适时的进行教导。
以前这都是皇后负责的事情,现在都落在了韦贵妃的身上。
有一回武柔到安仁殿请示的时候,正好碰见三位年幼的皇子和几位公主出去。
当时韦贵妃还跟她感叹说,从前皇后对其他嫔妃的子女都视如己出,不分彼此,她比不上……
武柔到了安仁殿外求见,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里头出来了一位女官引着她进去。
这一次,竟然没有领着她到主殿去,而是拐了好几个弯,上了二楼,停在了一个耳房门口。
“娘娘,武才人来了。”宫女隔着门请示。
“进来吧。”里头传来韦贵妃柔和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武柔打眼一瞧,耳房很小,一眼便是全部,一张桌案,一个矮榻,韦贵妃就侧身坐在窗前,面前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绣架。
窗户跟房间比,显得很大,明亮的阳光正好可以照进整个房间,韦贵妃沐浴其中,一身贵妃品秩的常服衣裙,裙摆逶迤在地上,整个人好像会发光一样。
明亮的光辉中,韦贵妃抬起了手臂,朝着她招了招手。
武柔便规规矩矩地走了进去。站在了她的身前。
离得近了,才看见绣架子上隐约绣着的是一个人像。
她正在好奇,就听韦贵妃说:
“你不是一直说,想看看皇后长什么样子么?你过来看。”
武柔听闻,眼睛亮了一瞬,慢慢走到了韦贵妃的身后,才看到了那幅绣像的正面。
绣像还没有绣完,但是轮廓完整的描摹在绣布上。
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幅观音像。
观音脸型丰润柔美,一身纤肥合度的体态,穿着广袖汉制大衫,浓密沉重的发髻上,额角的两朵小金花固定了一块蓝色的披巾,盖住了脑后的头发,一直垂到了半腰上。
五官脸庞还是墨色,并没有绣上一针一线,但是她微微垂眸,嘴角带着的那一点儿微笑似有歉意,又似乎是对世俗的宽容。
要说她与真正的观音像有何不同,恐怕就是那侧身而立的姿仪,自有一番傲骨风流在,让她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武柔愣愣地看了许久,不自觉地就要流下泪来。
不是因为她终于看到了长孙皇后的肖像而激动,而是这幅画画得那么传神,似乎蕴含了所有作画人的情感,只是瞧着,便能感觉到对画中人浓重的喜爱和怀念。
这喜爱越沉重,怀念就越令人心痛。
韦贵妃抬手轻轻抚摸着画上人的脸庞,苦恼地说道:
“我画功不行,反反复复地画了许多,才将记忆中的画面还原了一点儿,可惜还是有些生硬,画不出她的神韵来。”
她许久都没有等来武柔的回应,于是扭过头看她,就见武柔眼睛直直的,眼泪从眼眶滚落了下来,她顿时便愣住了,问:
“你怎么还哭了?”
武柔赶紧将眼泪擦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娘娘已经画的很好了,我一看,也跟着爱上了画里的人,想她此时不在了,就忍不住难过。”
韦贵妃听闻,精致的眉眼中多了些许的雾气,可是她的怀念早已经变的沉重,像惊涛骇浪过后,坠下来的泥沙,再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起伏,只是顽固地存在着罢了。
雾气很快散了,她欣慰又慈爱的笑着,问:
“找我什么事情?”
武柔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躬身说道:
“娘娘,听说陛下在行宫遭遇行刺,刺客是突厥人的王族,是真的吗?”
韦贵妃听闻回过了头,看着外头的景色,轻蔑地说道;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你放心,什么事情也没有,不过就是几个脑子不清楚的宵小之辈,连蝼蚁都不如。”
此时的韦贵妃依旧语调很温和,但是语气里头却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和自信。
好像比徐充容还要骄傲。
只听她接着说:
“别说他们根本就近不了陛下的身了,就算是近了身,就凭陛下常年征战,冲锋陷阵的身手,那几个酒囊饭袋根本就伤不了他。”
武柔不由地勾起了唇角,但是很快压制了下来,用黄鹂般清脆的声音说:
“阿柔倒不是担心陛下,只是今日王才人以这个为由头,在路上打了我的女官一巴掌,说她是突厥人,所以看她不顺眼。
现在阿瑟斯脸上还肿着巴掌印呢,娘娘可以传人来瞧瞧,真是气人……
突厥人怎么了?也不是所有突厥人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阿瑟斯跟着我谨慎尽责,从来就没有犯过错,不该受此羞辱,望娘娘替我们主持公道,裁决此事。”
韦贵妃听完了,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武柔一眼,似乎很不赞同。
武柔心脏立时便“咚咚”地跳了起来,可是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有错,按照她对韦贵妃的了解,不应该有什么错才对。
过了一会儿,韦贵妃说道:
“你我投缘,我就提点你几句,女官也是官,以后出了事情,这下结论的话,千万不要走到陛下前头去。”
武柔有些懵,可怜又乖巧的摇了摇头,说:
“阿柔不明白。”
“万一陛下说,突厥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要将他们都赶出去呢?到时候你这一番言论打算怎么办?”
武柔被震了,她眸光闪了闪,傻眼又结巴地说:
“他……他会吗?……陛下不是明君圣主么,应该不会这么……”
韦贵妃轻轻笑了笑,打断了她说:
“他是明君圣主不假,可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是明君圣主。
咱们这位陛下是武将出身,性格暴躁,喜战好杀,若不是他存了一个开创太平盛世,造福天下百姓的志向,他都不能静下心来读那么多书。
也就是他有这份心,能听得进去劝,要不然一不合他的心意就被杀被贬的人,恐怕要多很多。
你记着,以后有什么事情,能在他下了结论之后,心情好的时候劝谏,可千万不要将结论下在他头里去,要不然他那个脾气,容易记恨你。”
“是……谢娘娘指点。”武柔听话应了,又失望地说,“那……那王才人打了阿瑟斯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
韦贵妃诧异地说:
“那怎么算了呢?她无缘无故地殴打你的女官,挑起后宫争端,算是德行有失,自是该罚她。
我派人去问她话,如果事实确是如此,罚她跪半天,怎么样?”
武柔一听明白了,虽然不能因为突厥人的事情,说她有错,但是可以从别的事情上惩治。
只要不提突厥人这一茬就行。
她立马高兴了,又说了一句:
“谢贵妃娘娘提点。”
……
……
没过几天,陛下从行宫回来了,晋王自然也就跟着回来了。
她去弘文殿碰见了他之后,忍不住就好奇地多问了几句关于刺杀的事情。
谁知晋王无奈地说:
“能有什么动静,他一共就纠结了四十几个人,结果被行宫门口的二十几个卫士反杀。
等他谋反的消息传到父皇耳朵里头的时候,他都已经跑了……等父皇发了火,他就被追上杀了。
我就睡了个觉而已……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脑子似乎不太好使。”
武柔听了笑出了声,又问:
“那他们为什么要谋反啊……总得有个理由吧。”
晋王想了想说:
“根据抓着的俘虏说,是因为结杜率久未升迁,心生怨恨。
他本来是突利可汗的弟弟。当年突利可汗在东突厥遭到劼利可汗的排挤,呆不下去,自请入唐。
我父皇与他有些交情,最主要的是当时已经有灭东突厥的计划,需要熟悉内情的帮手,于是就答应了。
后来东突厥被灭,他们的领土入了大唐疆域划了几个州,父皇还派他去做了一个州的刺史。
他的弟弟结杜率我平时也没有留意过,不过想来本事不济,野心不小,还不是觉得自己是突厥的王族,却在大唐只能当一个侍卫中郎将,委屈他了。”
晋王顿了顿,又感叹般地补充了一句:
“野心,使人智短欲昏。要不然也不至于勾结了四十几个本族人,就敢谋反。”
武柔怔怔地看着晋王的侧脸,有些心虚,总觉得他说中了自己。
于是在心里头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别哪一天着急昏了头,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正在此时,弘文殿外突然来了一个太监,问门口的侍卫说:
“武才人可在里面?”
武柔听见了声音扭过头一看,就见是陛下身边的传旨的徐内侍……她的老熟人了。
立马高兴地站了起来,迎过去说道:
“徐圣使,我在这里。”
徐内侍踏进了门槛,见前头的那一圈案几间,还坐着晋王,便笑着说道:
“武才人,陛下召见。正好晋王殿下也在,一起同去吧。”
晋王李善这才从案几间站了起来,诧异地问:
“父皇找我跟武才人一起去?”
“是。”徐内侍躬身,笑着说。
晋王沉静的脸庞多了几丝疑惑,看了武柔一眼,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跟武才人能有什么事情掺和在一起。
武柔也很惊讶……
她还以为自己终于因为踏实肯干,得到了陛下的喜欢,要招她……
嗯……既然是叫儿子一起,那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不管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
武柔默默地跟在了晋王的身后,跟随传旨的徐内侍,去了武德殿。
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踏入武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