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噩耗
武柔听见了声音,立马便从幻想中醒悟了过来,放下了自己魔怔的手,有些结巴地说:
“找到了……不,没有,没找到。”
太子李善没有问她为什么惊慌,为什么结巴,只是一只手还维持着抓着那本书的姿势,深深地低下了头,似是很累,很无力一般沉默了许久。
半晌他说:
“算了,不找了,我去找前头弘文馆的学士们问问,你先回去吧。”
说罢,他头也没回,径直走了出去,脚步不停地下了楼,好像但凡多犹豫一瞬,他就会被内心不该有的龌龊吞没一样。
前朝的弘文馆,不是后宫女子能去的地方。
武柔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动。
……
……
刚入九月,皇帝的御驾终于到了长安。
太子李善带着文武百官,走朱雀大街,去外城的明德门去迎接。
远远御驾出现,队伍中旌旗摇曳,红色的底子上,大唐的字样就在风中飞扬招展。
东征高句丽,大多征调的是东北附近几个州府的府兵,调用之后,自然由各个都督带回了各自的州府。
皇帝从京城带走的羽林军卫并不算多。
即便是这样,从战场上下来的军队,风尘仆仆好似带着铁血的味道,同样令人震撼。
恭迎圣驾的钟罄之声响起,皇帝从御驾上下来,依旧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许久不见,李善突然间发现,自己的父皇好像比记忆中老了许多。
他正在惊讶,一边在心中担心他的身体,一边躬身行礼,结果刚刚弯下了腰,就被皇帝来了一个熊抱,说:
“小九,阿耶想死你了!”
如果这个熊抱是给他的大哥的,那按照大哥从前那样洒脱又自信的性子,肯定会大大方方的回抱回去,两个人像是兄弟一样拍拍后背相视而笑。
这种场景他从前见过许多次了,每次都很开心,很欣慰。
可是轮到他自己就有些尴尬了。
他虽然很高兴,但是他从小不苟言笑,不够活泼也不够明朗,端庄有礼就是他行为举止的代名词。
这一下在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被阿耶这么一抱,他就像是一个小鸡被老鹰抱住了似的,有些拘谨的可笑。
皇帝松开了他,见他眼神里明显不自在,他也不由地觉得失望起来,他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小了些,但是依旧很慈爱。
他伸手按着李善的肩膀,叹了口气,说:
“让阿耶看看,长高了没有。”
李善眼睛微微湿润了些,认真地说:
“儿臣也很想念父皇……父皇走了半年,儿臣即便是长了也看不出来啊。”
皇帝听闻,松了按着他肩膀的手,看着他身后来迎接他的文武百官,笑着说道:“诸位辛苦了。”
大臣们纷纷笑着,躬身齐声回道:
“陛下辛苦。”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浓密的鹰眉,深邃的眉眼都透着随和和文气,他似乎想起了此次御驾亲征的战果,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
“朕也老了,不似当年,不服老不行啊。好在太子监国半年,事事妥帖,在各位的辅佐之下,未有差错,大唐后继有人了,朕甚为欣慰。”
长孙无忌连忙笑着说道:
“太子温厚勤勉,虚心明达,朝臣们都觉得,陛下选择的储君不会错,陛下圣明。”
皇帝听闻,眸光里闪过了喜悦的光亮,伸手拉过了太子,两个人一起并肩往御驾上去,准备一同回宫去。
皇帝的御驾宽敞无比,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上了车驾,皇帝问他:
“小九,阿耶也不担心其他的了,前些天朕写信与贵妃闲话,她说你迟迟决定不了太子妃的人选,是为何?”
太子李善听闻,脑海中闪过了武柔冲着他遥遥伸手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但是很快就被他赶了出去,说:
“儿臣没有想法,都可以,请父皇和贵妃娘娘决断吧。”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
“我跟你母后感情深厚,就也希望你们兄弟也能跟我们一样,尤其是你,你太乖了,我怕你娶个不喜欢的,日日煎熬。”
皇帝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明显很是担心。
太子李善想了想,心中父皇对他的心意,为了让他安心,于是便说道:
“那便王氏吧,她性子果决,能弥补儿臣一二。”
皇帝听闻想了想,好像觉得儿子这个回答,跟他预想的方向不一样,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说:
“那行吧,回去就让贵妃张罗下聘,明年开春就娶进宫来。”
太子李善脸色白了一瞬,悠地垂下了眉眼,但是很快,这种情绪就被他赶了出去。
他将话题转到了他关心的,皇帝的身体上,父子两个聊别的去了。
……
……
十月,黔州传来噩耗,废太子李承乾,死了。
他们全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从长安一路风尘仆仆的到了黔州,住在了当地安排的小院子里。
如果说,路上天大地大,到处都是处在深宫的太子不曾见过的景象,他还有几分依恋。
那到了黔州,在那处偏僻破小的庶民院子住下的时候,李承乾的世界,就开始快速地坍塌了。
他出生在太极宫的承乾殿,八岁做了太子,父慈母爱,从小前呼后拥尊贵无比,那处凄凉的小院子,即便已经比真正的贫穷人家好了太多,对于他来说,依旧是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光明璀璨、气势恢宏,万国来朝,那里有着大唐强盛的所有体现。
一个世界,偏僻荒凉,到处灰扑扑的,寂寥……还是寂寥。
很多次,他从从前那已经习惯了的,瑰丽无比的梦境中醒来,时常会怀疑自己的一切,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生在长安,是不是有一个那么伟大的父皇,是不是真的曾经是个天下都报以期望的太子。
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场瑰丽的梦一样。
他没有阿耶,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现在只是梦醒了罢了。
他本就是一个一无所有,而且还身患残疾的人。
于是他,在忧郁中,安安静静地死去了。
消息由当地的刺史上奏,随着奏章送到了长安城,战战兢兢地送到了皇帝的案几上,皇帝看着那奏章上的字迹愣了许久,都无法相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