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哭诉
他竟是认真的!
这次李承乾去世,皇帝突然就晕倒了,他作为太子,一下子接到了噩耗,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处在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他倒是没有当初犀子去世时,那般大的反应了,相反,他行事很成熟,很得体。
甚至在皇帝昏倒之后,所有人都像是天塌了一般的时候,他肩负起了一个国家主人的重任。
太医诊断皇帝并无大碍,他马上就下了诏令安抚了一众朝臣,让他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后他自己则守在了皇帝的身边,一直等到他醒过来。
家国,孝道,他一项都没有落下,是前朝后宫的人心仰仗,没有人会觉得他脆弱,不经事。
武柔也以为他已经克服了所有的厌倦,适应了。今日才发现,他只是能忍罢了。
忍得太好,骗过了所有人。
“殿下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拥有的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权利地位,才华相貌,哪一样不令人嫉妒的发狂,如果连你都这么想,别人该怎么活呢?”武柔有些激动地说。
李善听闻,微微偏过了头,眼睛从扶着额头的手臂间,露出了些许眼尾,他冷漠地瞧着她,说:
“最好的东西?权利地位我不想要,才华相貌我也不觉得多了不起。如果能用这些东西换他们回来,我愿意全交出去。”
“可是他们回不来了,你拥有了他们拥有不了的东西,就该万分珍惜,不应该是这副样子!这样才算有良心!”
武柔越说越气愤,她直起了身子,指着远处晋阳公主生前居住的方向,说:
“如果晋阳公主泉下有知,听你说这样丧气的话,她该多生气?!她一直想出宫去住,去玩,去看看民间广阔的天地,可是她死了,她没机会了!
你有机会你却说你想死?!!”
李善听闻,一直冰冷死寂的眸光,渐渐地亮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武柔,泪水慢慢的从他眼眶中氤氲出来,然后化作了一颗颗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从脸颊上滚落。
武柔也哭了……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无声地哭了一会儿。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最后叹息般地说。
……
……
皇帝一连好长时间不上朝,他明显受了巨大的打击,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好像突然愧疚了起来,想起了李建成,想起了一同被杀的三弟李元吉。
李建成,他突然下旨将他追封了太子,谥号为“隐”,并替他提升了墓葬的规格,同时下令将李建成的一个遗腹子,封了郡王。
李元吉也被追封成了巢王,连同他家仅剩下的女眷,李元吉的妻子被封了巢王妃,女儿也都封了县主,并将自己当时最年幼的,一个庶出的小皇子李明,过继给了巢王妃为子,作为延续李元吉一脉的香火,
一直以来,从来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甚至都不屑于在史书记载上遮掩的皇帝,突然做了这么多事情,所有人都觉得,他好像心虚了,后悔了……
这一天,皇帝带着人,去常年供奉文德皇后的皇家寺庙上香。
武柔作为皇帝仪仗里的侍墨女官,自然也跟着去了。
到了寺庙之后,方丈带着皇帝,进行完常规的上香仪式之后,皇帝就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大殿,说自己要跟皇后说一会儿话。
武柔跟当时的起居郎褚遂良,就都站在了殿门外。
大殿内,皇帝看着墙壁上文德皇后的画像,还有下头供奉的长孙氏的牌位,委屈地哭出了声,说:
“娘子……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没有照顾好孩子?老大和犀子都没了……呜呜呜呜……你说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好好的活着,他们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呢?
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大哥来找我,他满脸的怨气,说咱们的孩子去的早,都是因为我杀了自己的兄弟,遭了报应!
你说,是因为这个吗?真的是因为这个吗?!……你当时最清楚,这江山是我打下来的,一开始我也没有想杀他,是他一直想要我的命!我难道就该什么都不做,被他杀了才算是好的吗?!”
皇帝越说越伤心,坐在蒲团上,盘着腿,看着眼前的牌位,看着发妻的名字,呜呜地哭着说:
“我不服!我不服!老天爷凭什么这么罚我?!朕即位以来,兢兢业业,大唐日新月异,百姓安居乐业,天下都称我为天可汗,称我为明君圣主!我就不信他李建成做了皇帝,能比我好!
呜呜呜……我造福了天下黎民,这么大的功德,难道还抵不过我杀兄夺位的罪过吗?!”
他说着,痛苦的弯下了腰,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明黄色的皇帝常服,黑色幞头帽子下,是几乎白透了的白发。
他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人,凄惨的伤心地哭诉着,说:
“娘子,你为什么去的那么早……孩子们走的那么早。我是不是真的错了?都怪我……都怪我,是不是都是因为我,李建成冤魂不散,才将你们害了?!”
皇帝说着,突然咬牙切齿了起来,鹰眉凤目闪着凌厉的冷光,说:
“他活着卑鄙无耻,死了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要是恨我,直接冲我来啊,为什么要冲着你们去!怕我再杀他一回?!”
但很快,他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娘子,他说咱们的孩子,他一个都不放过,你要是在那边儿能见到他,你跟他说,让他找我来,直接找我来!
这一次我绝对不还手,我命给他!让他解气!呜呜呜……一定要让他放过小九,老四、玉豆、长乐和城阳也不能有事,都不能再有事了。”
皇帝在大殿里哭了许久,激动之时,声音便从大殿内传了出来,站在外头武柔,还有起居郎褚遂良,都不禁感怀难过。
终于,皇帝从里头出来了,他一边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泪,一边迈出了门槛。
虽然他又恢复了平时威严的模样,但是明显感觉到外头的人情绪反应不太对。
于是他思忖了一瞬,冷声问:
“我刚刚在大殿里说得话,你们都听到了?”
目光扫到褚遂良,褚遂良躬身行礼道;
“听到了些声音,不真切。”
目光扫到武柔,武柔连忙低下了头,不吭声,一副心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