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卑鄙?猥琐?
他们认识了许多年了,从她十四岁进宫,他十岁,到现在她二十二岁,他十八岁,整整八年的时间。
她看着他从一个孩子,少年,到现在这个样子,即便是他再端庄沉静,温和不显喜怒。
他这样轻微的语气变化,她还是察觉出来了:他在愤怒。
而她在愤怒于他的愤怒!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凭什么这么厌恶她?
太子李善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和失望,他拖长了声音质问道:
“对你有何好处?……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吗?我父皇的身体呢?你知不知道他对大唐代表着什么?”
武柔气得脸都扭曲了,努力看着黑暗中的他,怒道:
“陛下自己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他宠幸夏蔸难道是我的错吗?”
“你知情不报难道没有错吗?……怎么?是怕说出来那香就不能用了,耽误了你向那粗鄙下贱之人学习,爬我父皇的龙床是吗?!”
武柔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脸颊瞬间烧红了,她清丽地眉眼透着怨恨,嘴唇气得直哆嗦,后来反而笑了起来,说:
“太子殿下,真正做了坏事的夏蔸你不去质问,反倒挑着我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一顿教训。
我即便是那么想了怎么了?太子殿下威武,要拿着人所思所想治罪吗?”
李善看着她那理直气壮的脸,心脏骤然被拧了一下,痛得他眉头一紧。
他脸色惨白,猛地上前一步,激动地问:
“为什么?你明明……!”
他的脸陡然间从黑暗中暴露了出来,宫灯的亮光在他的脸上划过,紧皱着的眉头,凄楚难过的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崩溃。
武柔仰着头看着他,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这样?
原来,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一直都知道。
武柔惊讶、了然,眼睛里渐渐氤氲出了眼泪,心痛和酸楚一股脑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的自尊心击垮。
见她这样的反应,李善才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的表情陡然惨白,立马又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脸再次隐藏在黑暗之中。
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立在光影之中,无声对峙,各自整理着心中的惊涛骇浪,一片狼藉。
过了好一会儿,李善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伤感,嘶哑低沉地说:
“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变得这么卑鄙猥琐,面目可憎?你太让我失望了。”
武柔听见他这样形容她,心中难过至极。
她用眼睛扫着他那一身贵气逼人的太子服饰,胸前的龙团绣图,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的银光,于是苦笑着说:
“卑鄙?猥琐?……你以为我想这样?我也想跟太子一样,别人将权势捧给我的时候,我说我不想要,因为我不缺。
我也想跟韦贵妃一样,永远雍容华贵,气度从容,约束教育旁个不安分的。
可是你们给我机会了么?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依旧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我想爬高一点儿,给自己一个保障,有什么错?!”
太子殿下……你在岸上,我在水里,结果你嫌弃我扑腾的姿势太难看,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武柔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难以自持。
太子李善见她这样,同样是一肚子的牢骚,他激动地说:
“我不是说了,当初让你出宫去,我会帮你,你为何不答应?你说你有自己的打算……这就是你自己的打算?让自己的野心膨胀,最后变得面目丑陋是吗?!”
“我傻吗?出宫去,你帮我?到时候你在深宫之中,想起我来时,我就有两分体面,想不起我来时,我便一分都没有?我凭什么相信这会是一个好出路?
比起这个,我更相信我自己,我更想做皇后,做太子殿下的继母,以后让太子殿下唤我一声太后,日日相见,供养我到死!”
武柔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茫然的用眼睛瞪着他,锋利的眼角,天生带着怨恨似的,似乎决心泼出一股子狠劲儿,誓要打破什么东西。
黑暗中的李善,听着她说这些浑话,气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语气故作平静,声音暗哑地说:
“你知道吗,我现在直想撕烂你的嘴……”
这句话,在这样的场景下,潜藏的意思是什么,傻子都能理解。
这已经是近乎他在剖白自己的心迹了,逾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透着肆无忌惮的亲近。
武柔听着他那如同琴弦一样撩拨的人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几乎要堵住了她的呼吸。
可是很快,这巨大的欢愉和喜悦,就急转直下,变成了难以言说地酸涩和痛楚。
她高兴什么?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半点儿好处也无。
她耷拉着眉眼,万分凄楚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便走了。
李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猛地锤了一下树干,气得拳头发抖。
……
……
第二天,皇帝看着案几上的奏章,用手支着额头,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那是韦贵妃呈上来的,关于夏蔸审问的过程,还有处理结果。
按理说,夏蔸这样的级别,即便是贵妃私下处置了,也没必要告知皇帝。
皇帝每天要批阅成堆的奏章,后宫的事情,有专人处理,就不会事事烦他。
可是夏蔸……是皇帝最近几年来,头一个宠得上头的。
本着人情世故,贵妃也得让他知道。
皇帝看完了之后是知道了,但是明显心情很复杂。
武柔见他许久不动,终于还是轻声提醒道:
“陛下……陛下……要不要换一本?”
皇帝恍过了神来,看着奏章迟疑了一会儿,抬起了朱批的笔,在奏章末端写了一行小字:
“此女欺上瞒下,德行有差,处理结果偏轻,生产之后,赐死。”
武柔眉头一跳,手都抖了起来。
皇帝直起了身子,等着武柔将奏章拿开去晾,见她伸出的手都在哆嗦,于是扭过头来问:“你害怕什么?又没说要赐死你。”
武柔想要摆出个笑脸来,但是最后也只是勉强扯了一下嘴角,恭敬地说:
“没有……就是没有想到,我以为……”
我以为陛下多少会有些舍不得……看来还是韦贵妃说得对,若论起狠来,陛下比韦贵妃狠多了。
“你以为这罪,罪不至死?至不至死还不是朕说了算。”皇帝皱着眉头,不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