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流言蜚语
晚上,洛阳行宫的寝宫中,帝后两个都穿着舒服的寝衣,身上披着薄羊毛毯子,像两个老僧似的,一同坐在案几之后,批阅一天积攒下来的奏章。
夜深人静的时候,武柔将伺候在旁的宫女和内侍都遣了出去,除了隔间外,跪守在巨大宫灯旁的宫女,再也没有了旁人。
所以照看灯烛,研墨,帮忙整理奏章的活儿,她也都自己揽了过来。
四处安静,房间里只剩下了时不时纸页响动的声音。
李善执朱笔,在奏章上添了个“再议”二字,便随手推到了一旁,武柔便顺手接了过来,将剩余的页面都合上,只将“再议”这一页摊开晾着,摞在了有同样朱批的那一堆上。
然后,她便从李善左边那一侧拿了一本未曾看过的,阅读了起来。
突然,李善轻笑了一声,放下了自己手上的奏本,放在了中间的位置,说:
“这是上奏参你的,说朕对武家亲眷恩赏过重,令其无功而受禄,偏袒裙带不利于赏罚分明的朝纲。”
武柔举着自己手里的,偏过头去看了几眼,说:
“还真是参我的,明明是陛下下旨给的恩典,却句句都在说我不够贤明,偏袒娘家亲族。”
她说着抬起了眼睛,锋利的眼角看向了李善,神情颇有埋怨,问:
“给我看做什么?陛下要想废了武家兄弟的差事,我可一点儿不反对。”
李善似乎有些心虚,没有看她,另外捞了一本,说:
“武家兄弟本来就是应当应分的,旧例给些实权而已,五六品间,以示对皇后亲族的恩宠。
不合适的是你妹武顺的封号,封她做韩国夫人,确实有些过了。要知道文武一品大员的正妻,才能封国夫人。”
武柔听闻,气得将手中的奏章合上,说:
“我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么?我就想让我的亲妹妹继承武家的香火,高过武家那两个兄长,我阿耶是高祖时封的国公,武元庆继承了爵位。那我妹妹只有封了国夫人才不会低他们一头。”
李善听见她急了,放缓了语气,说:
“你阿娘杨氏封了代国夫人就够了,她是皇后的母亲,应当应分的,有她照应你妹妹,还有你这个皇后,武元庆和武元爽不会再欺负她的。”
武柔听得气闷,转过头来,盯着皇帝的侧脸,直直地盯了好一会儿,可是李善就是不看她。
她伸手将他手里的奏章压了下去,用另外一只手将他的下巴给掰了过来,强迫他看着自己,说:
“陛下什么意思?你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当初已经答应了,都已经下旨封赏过了,现在怎么还带反悔的呢?”
李善垂眸看了看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她的爪子扒掉,说:
“我明白你的苦衷,所以才会答应。可现在确实有些麻烦,恩赏过厚,必有流言蜚语,可是我也没想到流言会这么离谱。”
武柔愣住了,眸光闪动,看着李善的眼睛问:
“什么流言?”
李善抿了抿唇,又坐正了回去,看着案几上的奏章,闷闷不乐地说:
“他们猜测,是因为你拉着你妹妹进宫固宠,朕色心大起,一高兴,才会对你妹妹封赏这么重。”
“荒谬!谁这么说的?!我让人拔了他的舌头!”武柔顿时怒了,声音猛地拔高,吓得外头跪守的宫女都惊动了,连忙朝里头看了过来。
李善连忙伸出手指示意她小声一点儿,说:
“稍安勿躁。流言哪儿还有个开头?这几日收到的谏言奏章多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估计跟最近咱们在洛阳行宫,你妹妹一家经常出入宫禁,太过频繁也有关系。
我这几日想了想,也不怪旁人多想,外人谁知道咱们之间的过往,谁又知道你跟武家兄弟的恩怨?多有猜测也很正常。”
他说着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有些厌倦地说:
“朕这好色的名声是越来越离谱了,想起来多少有些难堪焦虑。
所以想跟你商议,不行就将你妹妹的封号降一级,本就是不伤大局的小事而已。”
他的声音温和,又带着点儿颓唐,武柔光听着他的声音,就觉得内疚起来。
她知道他本来就是个拘谨自持的人,平时多注意自己的体面,不想人前失礼,如今被冤枉成这样,跟她脱不开关系。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闷声说:
“以后,不让阿顺他们经常进宫来不就行了。你既然知道,就知道我心中多有不甘,我阿娘没有儿子,我就想让她在女儿这儿,得到比儿子更好的待遇。
武家兄弟我本来就不待见,一直在找机会,等着将他们贬到偏远荒芜之地受苦,以报我心中仇恨。
既然朝中对陛下封赏武家亲族多有怨言,这些日子我就寻人参他们一本,贬黜出去,一来平公愤,二来泄私恨,一举两得。”
李善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垂着眼睛,神情倔强,不似有转圜余地,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说:
“都随你。”
说完,他将中间那本奏章捞了回来,放在身前,提起笔来,在上面提了一个“阅”字,又推了回去。
武柔接过,又是一顿整理,放在了一旁。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又沉浸在了公务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堆积的奏章终于在两人的合力之下看完了,李善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说:
“对了,朕准备下旨,在各地扩充官学的规模,扶持寒门学子读书,到时候在财政支出上,定然又要聒噪一番。
你起个头,号召皇亲国戚,诰命夫人们一同捐款,为此事造个声势,以做支持。”
武柔想起了阿瑟斯的孩子,还有那座私塾,问道;
“扩张了之后,会让商贾的孩子入学么?到时候给阿瑟斯两个名额,以示恩宠。”
李善摇了摇头,扭过头来看着她认真地说:
“商贾本来就富裕,即便官学上不了,他们也有钱请官学的老师来上课,哪里需要扶持?需要扶持的是那些没钱又没家学底蕴的。”
武柔想了想也是,但是她过一会儿说:
“阿瑟斯是我的忠仆,特殊照顾一下也行啊。我听说洛阳的官学都是士族子弟,可难进了。旁人不许,让她的孩子去,也算是一种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