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反戈一击
苏婉清忽然以剑尖指着那黑衣人,冷笑道:“谁会信你?方才你自己不也说过‘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黑衣人双眉紧锁,露在黑布之外的眸中浮出了悲伤无奈之色,道:“我杀人,只因我愿如此做,倘若我不愿做一件事,就算砍下我的头来,我也不会去做。”
苏婉清冷笑道:“你倒是看得很开。”
这虽是一句嘲讽之言,那黑衣人却没有丝毫的怒意,钱玉柔微笑道:“好,我信你。”
黑衣人竟也含笑道:“多谢姑娘。”
钱玉柔遂在苏婉清耳边低语道:“妹妹,不如先让我试试他。”
苏婉清狐疑道:“不知姐姐想怎么个试法?”
钱玉柔又附耳低语道:“妹妹,将灵姑娘送你的那块玉佩借我用用。”
苏婉清沉吟俄顷,忽眼前一亮,笑道:“呀,原来是这样啊。”
说着,她马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了钱玉柔。
钱玉柔竟在黑衣人面前举起了那块玉佩,接着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道:“请问,是她吗?”
黑衣人的目光立刻移向了钱玉柔的手,凝注着她手里的玉佩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目光里泛着喜色,道:“是。”
此玉佩乃是上官灵的贴身之物,既是上官灵的好友,能认得那“天蚕荷包”,必然也能认得出这块玉佩的来历来。
在这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倘若第一次恰巧是巧合,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第二次是巧合的机会简直就是微乎其微。
钱玉柔果真是兰质蕙心。
苏婉清柳眉微皱,眸中又泛起了狐疑之色,低语道:“姐姐,只是灵儿怎会认识他一个杀手?”
钱玉柔沉吟道:“灵姑娘乐善好施,或许曾帮过他,对他有救命之恩也未可知。”
苏婉清道:“姐姐所言有理,灵儿一向都是个很喜欢帮助别人的女孩子。”
钱玉柔微笑道:“关于灵姑娘的事,你可给我说了不少哩。”
苏婉清不禁瞥了一眼那黑衣人,苦笑道:“只可惜这次灵儿却帮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人。”
黑衣人兀自站在两丈开外,竟忽然抱拳道:“告辞。”
苏婉清忙唤道:“且慢,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黑衣人的目光却旋即黯淡了下来,神色黯然道:“在下只是个无根的浪子,随风飘零,姓名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姑娘何必在意?”
苏婉清眨着眼睛,道:“倘若她想知道呢?”
黑衣人漆黑的眸中不禁目光闪烁起来,又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上官姑娘不会强人所难。”
苏婉清莞尔一笑,道:“那个荷包送给你。”
黑衣人一怔,眼里泛起了犹疑的神色,他心里虽有些不舍,却依然将那“天蚕荷包”抛向了苏婉清,苦笑道:“多谢姑娘美意,这是上官姑娘送予姑娘之物,在下虽喜爱,却也不能夺人所爱。”
黑衣人说着,方侧转身,眉头忽又皱起,眼中更是精光暴射,本来温和似水的双目立刻又起了杀气,春水立刻已变作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是个杀手,拿了杀人的银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苏婉清方伸手接住那“天蚕荷包”,突然,空中竟不知从何处赫然蹿出一条黑影,身法极快,如鹰隼扑食,闪电般下击,接着又剑光一闪,利剑如惊虹掣电般刺出。
苏婉清猝不及防,瞥见刺来的寒光,心中一惊,急忙往后退,可惜想避开剑锋却为时已晚!
这一剑端的出其不意,自一个绝佳的方位刺来,速度更是疾如闪电奔雷!
剑尖离苏婉清咽喉已不过三寸,钱玉柔瞳孔骤然扩张,全身都软了,胸膛登时剧烈地起伏着,一颗心仿佛要跳到嗓子眼,面色也变得极为苍白,额头更是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心中极惶恐,失声惊叫道:“你为什么言而无信!求求你......”
剑光又一闪!
这一闪比方才那一闪更冷、更疾、更猛烈、更恐怖!
“你......”
“噗通”一声!
钱玉柔愣怔在原地,苏婉清喘息着,更是面如土色,眼神竟变得很空洞,没有了一丝光泽。
黑衣人缓缓拔出利剑,冷冰冰闪着寒光的剑锋已沾染上鲜血。
鲜红色的血液正沿着冰冷的剑锋一滴滴落下,凝结。
黑衣人抬起握剑的手,凝注着剑锋,双眉紧锁,一双漆黑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的无奈与痛苦。
他不禁又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略微有些泛黄的白布,轻轻擦拭着剑锋上凝结的血渍。
剑锋很快又闪动起耀眼的寒光!
黑衣人又缓缓将利剑插回鲨鱼皮剑鞘,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走。
钱玉柔终于回过来神,轻轻喘息着喊道:“多谢大侠!”
黑衣人背对着她,身体竟似变得有些许佝偻,道:“不客气,我只是不希望她伤心。”
钱玉柔凝视着黑衣人落寞的后背,眸中似已生出了对他的怜悯之心,呐呐道:“可是,你回去没法交代。”
黑衣人的声音却又恢复了冰冷,道:“姑娘,人太聪明了不好,尤其是一个女人。”
钱玉柔咬着嘴唇欲言又止,黑衣人又走了五步,旋即纵身跃起,衣袂声方起,人已疾速掠出墙外,不知去向。
苏婉清呆呆地站在那里,面上终于有了人色,喘息声渐渐微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地上未干涸的鲜血,慢慢僵硬的尸体,心里竟变得空荡荡的,整个人仿佛是被地狱恶鬼抽走了三魂七魄。
钱玉柔凝望着黑衣人飞掠而去的方向许久,才转身走到苏婉清身边,温声软语道:“妹妹,你没事吧?”
苏婉清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吐出口气,苦笑道:“好快的剑,若不是他,现在躺下的恐怕就是我。”
钱玉柔道:“或许他的心不坏。”
苏婉清笑道:“他还有药可救。”
钱玉柔也笑道:“不错,他总算还没有病入膏肓。”
苏婉清又瞧着地上的死尸,叹了口气,道:“姐姐,这人怎么办?”
钱玉柔雪白、细腻的脸上粘着一抹悲伤,不知在叹息自己命运的不幸,还是怜悯死尸的悲惨,也叹了口气,道:“将他葬了吧,或许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苏婉清点了点头,钱玉柔接着道:“不过妹妹,千万莫要告诉苏大哥方才发生的事,免得他担忧。”
苏婉清嘴角却泛起了一抹奇怪的笑,打趣道:“姐姐,你对哥哥倒真是无微不至呀!”
一座新坟堆起,钱玉柔凝注着眼前的土堆,心又沉了下去,眼角竟闪起了泪光。
苏婉清猜出了其中缘由,忙准备打断钱玉柔的思绪,便问道:“姐姐,那黑衣人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
钱玉柔眸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黯然叹息道:“我想那是我的仇家要杀我。”
苏婉清狐疑道:“仇家?”
钱玉柔又叹了口气,款款转身遥望着远方的苍穹,整个人也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道:“我本杭州人氏,家境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殷实美满,母亲贤良淑德,父亲勤奋能干。父亲本就是个生意人,买卖做得不错,却在生意上得罪了人。”
钱玉柔的眼角已泛起了泪光,接着道:“十五年前的正月初八,有一伙黑衣人持刀拿斧,突然闯进我家,将我家上下十五口人全部杀害,当时亏得府上一个管家的拼死保护,我才能逃出生天,后来,在我孤苦无依之际,幸得上天眷顾,让我遇到了来杭州做买卖的单婆婆一家,婆婆她老人家见我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漂泊江湖,便善心收留了我。”
苏婉清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似有些懊悔,却还是又忍不住截口问道:“那后来凶手找到了吗?”
钱玉柔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后来单婆婆的儿子知道了我的遭遇,为我查出凶手,又替我报了仇。”
苏婉清道:“姐姐,他对你一定很好吧?”
钱玉柔的双眸已泛有泪光,脸上更是出现了欣喜之色,轻轻地点头道:“后来我就嫁给了他。”
苏婉清笑道:“姐姐,你能嫁给他,他一定很高兴。”
钱玉柔却又神色黯然道:“只怪我太自私了,只顾自己报仇,却没有为他们考虑着想。那仇人家有一个儿子,当时正在关外做生意,据说不仅善使暗器,生意也做得很好,后来他查出了我们的下落,所以外子就......若非我当时被婆婆藏了起来,恐怕也已......”
仇恨,可怕的仇恨!
仇恨可以毁灭一切,吞噬一切!
仇恨就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苏婉清心里登时一惊,忍不住道:“姐姐,杀害单婆婆的凶手你知道呀?”
钱玉柔又沉重地点了点头,终于咬牙道:“其实凶手是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和一个瘦骨嶙峋的矮子,而那个矮子便是那仇人家的儿子。就算他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出他。”
苏婉清瞪大了眼睛,惊愕得几乎要叫了起来,道:“姐姐,你知道凶手是谁,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呀?”
钱玉柔沉默着,痛苦之色又爬上了面容,垂泪道:“我想亲手为狗儿他们报仇,婉清妹妹,对不起,我......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对......你和苏大哥的隐瞒。”
苏婉清思虑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姐姐,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谢谢你,婉清妹妹。”
“前些日子,钱姐姐心情不好,不愿多说话,自己与哥哥也不好多问钱姐姐什么,怕再引起她的伤心事。现在想来,钱姐姐早就知道凶手是谁,而且待她有了复仇的能力,也一定有法子找得到凶手......这是钱姐姐心里的一个结,解铃还需系铃人,或许只有手刃仇人,这个结才能真正地打开。”苏婉清不禁在心里思忖着。
“姐姐,我有些饿了。”
“对了,我做的莲子羹还在厨房里呢,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
长安,七星酒楼。
这里有全长安城最醇最香的美酒,竹叶青。
“竹叶青”是个很妙很有趣的名字,它既可以是一条毒蛇,也可以是一壶香茶,更可以是一杯醇香的陈年美酒。
窗明几净的天字一号房,苏佩清与韩远城对坐而饮,紫檀酒桌上,两坛陈年竹叶青已被喝去大半。
苏佩清又仰首喝下了一大杯竹叶青。
韩远城看着苏佩清将一大杯酒又倒进喉咙里,忍不住解劝道:“苏兄,此事非人力所能控制,你也不要过分自责。”
苏佩清剑眉紧锁,黯然叹息道:“唉,那些无辜之人终是因我家的事而死的,我对不起他们,我......”
韩远城放下酒杯,环眼里却闪过一丝奇怪的光,旋即话锋一转,问道:“苏兄,你那里可查出了什么线索来?”
苏佩清沉重地摇了摇头,道:“家父熟识的人,我该找的都找了,但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韩远城眉心微赞,喃喃自语道:“那该怎么办呢?”
苏佩清只沉吟少顷,忽眼前一亮,道:“韩兄,我打算先去一趟武当,家师那里或许会有良策也未可知。”
韩远城古铜色的脸上竟泛起了惊喜之色,眼睛也发起了光,举杯道:“如此甚好......苏兄,来,干杯,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