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救人、黑影
“雾绕云缠峰翠秀, 游人自在画中行。”
一间道房,明窗净几。
几上有琴,一把焦桐古琴。
琴对面摆着一张梨花木桌,桌上放着一壶刚刚沏好的信阳毛尖,壶嘴口有袅袅茶气不断升起,茶香四溢,沁人心扉。
苏青云双眸含笑,以手示意,道:“道长,请。”
只见梨花木桌左边,一个道人笔直端坐,生得乌发墨髯,目如明星,鼻直口方,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道人朝着苏青云微微一笑,声音浑厚,谦让道:“苏兄请。”
苏青云轻轻呷了一口杯中香茶,只觉茶香立刻在齿间弥散,不禁赞道:“好茶!信阳毛尖不愧为茶中仙品,这样的好茶,也只有在道长这里才能有幸品得到。”
那道人笑道:“承蒙苏兄抬爱,谬赞了。”
苏青云含笑道:“素闻道长十年间游遍四海,后又在滇边广收门徒,只两三年时间,声名便远播于天下,此次不远万里路途,跋山涉水来此找苏某,不知有何见教?”
那道人面上出现了微微难色,苦笑道:“不瞒苏兄,贫道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苏青云笑道:“道长但说无妨,苏某力所能及,定当全力相助。”
那道人又感谢了一番,才徐徐道:“半月之前,敝门三个弟子中了那‘春秋望月山’的‘七星花蕊’之毒,此毒甚是厉害阴辣,非凡品所能克制,当今江湖也只有江南南宫世家的‘百花甘露’方对其有效,而南宫世家却早在一年前许诺,要将‘百花甘露’当作新婚贺礼,在令爱与南宫世家大公子南宫缺大喜之日相赠予令爱。”
苏青云双眉一扬,笑道:“道长只管安心,此事苏某定当全力相帮。”
那道人面露喜色,起身施礼感激道:“苏兄大恩,待小徒身体康健之后,必当亲来,以报苏兄再生之恩。”
苏青云笑道:“道长不必客气,我辈当如此。”
那道长微微皱眉,面上虽有迟疑之色,但还是开口问道:“苏兄曾遭‘百花仙子’暗算,不知现在还否有恙?”
苏青云道:“多谢道长挂怀,经这几年的细心调养,苏某身体已无大碍了。”
那道长轻抚墨髯,不禁叹了口气,道:“当年‘百花仙子’也是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本可名垂于江湖,不想却误入歧途,甘做朝廷东宫的鹰犬,残害忠良,为祸天下,最终只能落得身死名灭。”
苏青云也叹了口气,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自己所做之事,无论后果如何惨烈,也只能自己承受。只是可惜了华山一代女侠凌青隐,因收了这个不肖之徒,竟毁了自己一世英雄侠名。”
那道长又叹了口气,目中有了惋惜之色,道:“去年年初,贫道还在泰山见过她一面,只是形容枯槁,已没有了当年的英姿飒爽之气。”
苏青云不禁感慨道:“有时人生境遇的转变也在转瞬之间,七年前凌女侠名动江湖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曾想到只短短几年光景,便颓废到如此地步。”
那道长轻轻啜了一口杯中香茶,喟叹不已,道:“正应了那句俗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令人感慨万千。”
苏青云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着要马上结束这段令人伤感的话题,于是话锋一转,道:“不知贵派弟子怎会中了那‘春秋望月山’之毒?”
那道长乌眉微皱,苦笑道:“小徒资质聪慧,功夫精进快了些,难免就生出了高傲之心。当时,他们本可以择路而过,却意气用事非要入荆棘之路,不料竟撞上了那‘春秋望月山’的人。”
苏青云心中骇然,道:“‘春秋望月山’在江湖上实力日盛,近些年来竟有压倒‘蜀中唐门’之势。其成名暗器‘七星花蕊’更在一年前又击败了《武林志》暗器名人榜排名第五的江南霹雳堂‘霹雳雷凰’,如今排名已升列第五位。”
那道长眉心攒紧,道:“苏兄所言甚是,‘七星花蕊’阴狠、毒辣,属邪物,本不该入《武林志》暗器名人榜,只可惜,如今有时武技的高超往往令德行黯然失色。”
苏青云朗星般的目中泛起了笃信之色,道:“如若只重武技,而失了德行,行不仁不义之事,不敬天道,最终也会被上天所抛弃。”
那道长乌眉一扬,眼睛也发起了光,赞道:“苏兄所言极是。”
苏青云又笑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令徒虽遭此灾,但经此一事,心性必然更优。”
那道长笑道:“苏兄谬赞了。”
苏青云放下了茶杯,道:“令徒的七星花蕊’之毒虽已控制住,但仍不宜耽误,明日苏某便陪道长走一趟南宫世家。”
那道人明星般的眸中满含谢意,道:“多谢苏兄。只是贫道听闻苏兄近几日正在调理身体,清除体内残留之毒,万不可为了小徒而损了苏兄身体。”
苏青云笑道:“不妨事,苏某的身体已无大碍,还是救令徒性命要紧。道长,咱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如何?”
那道人却皱了皱眉,面似有微微拒绝之色,推辞道:“苏兄,万万使不得,切不可如此,如若苏兄信得过贫道,不如让令爱陪贫道走一趟江南,不知意下如何?”
苏青云显得有些诧异,不禁脱口道:“道长是说婉清?”
那道人轻抚墨髯,点头含笑道:“苏兄,贫道觉得令爱聪慧过人,武功剑法也甚出色,定能助贫道拿到那‘百花甘露’。”
苏青云面泛难色,迟疑道:“道长,只是小女气盛资浅,怕要给道长添麻烦的。”
那道人心里已拿定了主意,态度显得坚定,笑道:“令爱兰质蕙心,遇事更能审时度势,还望苏兄切莫再推辞。”
苏青云心里虽有顾虑,但见那道长态度坚持,自己又对那道长的人物品行也甚是了解,终于笑道:“道长,小女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那道人也笑道:“多谢苏兄。”
苏青云道:“道长不必客气。”
苏婉清柳黛微扬,眸中泛起了喜悦之色,又莞尔一笑,忍不住道:“道长伯伯,咱们几时出发呀?”
苏青云闻言,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孩子......”
那道人已微一沉吟,道:“明日辰时,不知贤侄女意下如何?”
苏婉清面泛喜色,道:“全凭道长伯伯安排。”
那道人笑道:“好。”
苏婉清又道:“爹爹,你放心,我定会助道长伯伯拿到‘百花甘露’的。”
苏青云慈爱地笑道:“为父相信你。”
夜幕四合,有暗淡的星光升起,夜色却更加凄迷,一条墨色的长街笔直地伸向黑暗深处。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更鼓声。
“咚—咚,咚,咚”,已四更。
忽然,长街的拐角处,“李师傅牛肉烧饼店”闪出一条人影。人影全身漆黑,连一双眸子也浓黑似墨,如远处无际的黑暗,深邃而又神秘。
那黑影闪出之后,走得很慢,很谨慎,仿佛长街暗布机关,走出的每一步都要经过慎重的思忖与考虑。
终于,他走到街头的又一个拐角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此刻,那街头的拐角正对着一家酒楼。
那黑影凝注着酒楼,墨黑的眸子忽然闪起星光。他又走了七八步,便到了酒楼门口,但他并没有用手敲门,也没有破门闯进去。
他走到门口忽然就站住,身体竟笔直得像一根大理石石柱。
他就这样死死地站着,目光里充满了冷酷,就算现在有人拿刀在他背后狠狠砍上一刀,他也绝不会动。
夜色越发凄迷。
这时,忽有一阵阵的凉风又从长街尽头吹了过来,他就站在冷风中,昂首挺胸,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
“咚—咚,咚,咚,咚!”。
那黑影终于又动了,他轻轻抬起左臂,漆黑的手掌食指微曲。
“咚”、“咚”、“咚”、“咚”、咚。他只轻轻敲了五下,屋内竟忽然亮起了灯,灯光却昏黄如豆。
“这么晚了,敲什么......!”
这句话未说完,门却开了,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小伙子撑着一盏孤灯,有气无力地走了出来。
“客官,你不看看眼下几时了?”那店小二模样的小伙子揉着惺忪睡眼,没好气道,“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别人也要睡呢,若不是我们老板脾气好,谁会给你开门!”
那黑影声音冰冷,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双眸中透出了那股可怕的残酷,冷冷道:“你们店里有没有窖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我要喝酒!”
那店小二蓦地惊醒,仿佛突有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灌而下,他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声音也有些发颤起来,胸膛起伏着,深深地倒吸了口凉气,颤声道:“有......有......”
那黑影顺手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随便往地上一扔,森冷的眼神瞧也没有瞧那店小二一眼,身体却已踏进了房门。
那店小二旋即满脸堆着笑,像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狗,一头扑向金叶子。
房门已关上,灯也已熄灭,那店小二斜躺在沾满油渍污垢的破床上,眼角因过分的激动而挤出了眼泪,一双粗燥的手更是紧紧攥着那片金叶子,虽夜已五更,他却再也无法入眠。
“你来了?”
“我来了。”
这本是句废话,那黑影却依然回答得很严肃。
“你几时来的?”
“四更。”
“你几时敲的门?”
“五更。”
“你为什么不早点进来?”
“你说要我五更来。”
“很好。”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发着光,仿佛夜空的星光,明亮,有神。
沉寂了一会,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又开始说话了:“你是不是耳力不好?”
那黑影没有解释,却反问道:“昨天早上,城西的一个醉鬼惹了你,你说永远也不想见到他,是吗?”
沉默了一会,这双眼睛又闪起了光,道:“苏佩清到哪了?”
“已过了牡丹园,用不了十日便可到‘狼穴’。”
“很好。”
那黑影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了表情,墨黑冰冷的眸子里也开始出现怨恨之色。这双明亮的眼睛却忽然叹了口气,才徐徐道:“人杀得太多,死后要下地狱,你不后悔?”
那黑影忽然挪动了一步,因为这时正好有一束月光透过窗缝落在了他的眼角。
他的眼角正泛着泪光。
许久的沉默之后,那黑影终于又缓缓道:“我的妻子是这世上最美丽、最温柔贤惠的女子。”
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又叹了口气,道:“桌上的小瓷瓶你带上。”
那黑影的手掌已握紧成拳头,道:“好。”
墨色的长街,又响起了脚步声。
那条消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黑影又重新出现在了长街上。
死寂的长街,一只野猫不知从何处忽然窜上屋脊,竟立刻就有“吱吱......”的惨叫声发出。
那黑影依然走得很慢,很谨慎,身形却越缩越小,直至被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