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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变脸

“啪”的一声,白瓷酒杯砸中了小木屋的墙板,碎片四处迸溅。

杨万傲面色发紫,目中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内心更是夹杂着痛苦、愤怒、恐惧、惊愕与不解。

他再也想不到一向善良、纯真、正直的小公主竟然会对自己使用如此手段。

杨万傲双唇越发的惨白,狠狠咬着钢牙,斜倒在木桌旁,怒目而视,厉声喝斥道:“酒里有毒?”

小公主冷笑道:“不错,杨总管可听说过‘见血封喉’这种毒药?”

杨万傲的面容已然扭曲,瞪着一双充满悚惧的眼睛,豆大的汗珠自额头、脸上不住滚滚滑落,失声道:“你,你在酒里下了‘见血封喉’?”

小公主正色道:“不错。”

杨万傲犹如五雷轰顶,内心更是痛苦万分,他狠咬钢牙,嘴角沁出了殷红色鲜血,手指因用力过度已然插入桌木,鲜血淋漓。不消片刻功夫,忽又“哇哇”的两声,自口中吐出两滩黑血。

杨万傲强忍着钻心之痛,惨然道:“小公主,你为何要这样做?你疯了么?”

小公主面色铁青,冷冷道:“你与大公主狼狈勾结,以为没人知晓么?”

杨万傲内心已被撕裂,想挣扎着爬起来,不料腹中越发的疼痛,似刀割剑刮一般,刚弯腰驼背站将起来,岂料疼痛难捱,“砰”的一声,又狠狠跌倒在地板上。

此时的杨万傲就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响尾毒蛇,瘫软在地板,过了没多久,整个人又如同一滩烂泥,瞳孔涣散,面色黑紫,嘴角不住地往外淌着黑血,气弱声微,时断时续,眼角竟流出了眼泪,只听得道:“你们......如何......知道......知道的?你们......早......小公主......我,原谅......”

小公主面色却有些发白,她凝视着倒在地板似死非死,奄奄一息的杨万傲,心里竟有些不忍,终于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们找到了李岳儿,你现在该明白了吧。”接着,内心的矛盾使她又冷哼了一声,厉声喝斥道:“这般死了,倒是便宜你了!”

杨万傲的眼睛里终于没有了一点光泽,身体也开始慢慢变得僵硬、死灰。

在他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瞬间,他是否不舍过,悔恨过。

曾经的‘狼山’大总管,老祖宗的左膀右臂,做事果断、重情重义,然而走上岔道的迟疑,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最终竟也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当卓不凡将最后一个“墓”字刻好之后,也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本是个英雄,却走错了一步。”

小公主面无表情,也叹了口气,道:“一步错,步步错,他本是老祖宗最看好的,最终却落得如此结果。”

卓不凡感慨道:“若不是遇到了蓝惜月、大公主,或许他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小公主点燃了香烛纸钱,看着在风中不断盘旋飞舞的黑色纸灰,冷冷道:“他若能保持本心,始终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何致如此?”

卓不凡点头表示同意,狐疑道:“老祖宗为什么一定非要杀了杨万傲呢?”

小公主叹气道:“因为老祖宗别无选择,杨万傲曾在东瀛学过三年伊贺忍术,几乎没有什么地方能困得住他,轻功更是天下无双,曾经甚至击败了‘燕子门’掌门,江湖人称轻功第一的‘江南燕’风万里。就算咱们联手绝尘道长与苏大哥,也未必能制住他,一旦让其脱逃,咱们的计划极可能会满盘皆输。”

卓不凡道:“原来如此。”

小公主忽然瞪起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卓不凡,冷笑道:“卓大哥,接下来你可就是铁飞鹰了,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

卓不凡怔了怔,苦笑道:“小公主,我既不是去游山玩水,也不是去享清福,我要去的是老虎窝。”

小公主冷冷道:“希望你不要被蓝惜月迷住,也走错了地方,据我所知,铁飞鹰是好色之徒,也极喜欢蓝惜月,而且他至少已有六个老婆。”

卓不凡笑道:“据说蓝惜月人极美,善解人意,又善翘袖腰折之舞,你该学一学她。”

小公主娇嗔道:“你休要和我打哈哈,莫忘记杨万傲的结局是谁造成的,或许她也是大公主的人。”

卓不凡眼珠子转了转,鼻子又故意吸了吸气,道:“小公主,你有没有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

小公主疑惑道:“什么味道?”

卓不凡笑道:“醋坛子打翻的味道,你难道没有闻见?”

小公主又瞪起了眼睛,故意冷哼了一声,道:“你莫要自作多情。”

卓不凡笑道:“好啦,你放心吧,在我心里除了你,其他女人休想迷住我。”

小公主香腮忽然一红,讪讪道:“哼!你这张嘴就会哄人,再说人家不理你了......哦,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千面郎君’的,什么时候能到呀?时间耽搁久了,大公主会起疑的。”

卓不凡道:“放心,昨日苏兄已带着玉牌离开‘狼山’去了金陵。”

小公主暗忖道:“但愿苏大哥莫要遇到大公主的人,要不然那块玉牌也......”

卓不凡看着陷入沉思的小公主,看着她那玉质娇容的脸,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小公主从沉思中猛地惊醒,惊讶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脸上长花啦?”

卓不凡笑道:“你脸上倒是没长什么花,不过你认真的样子倒是挺惹人怜爱的。”

小公主讪讪转过身,娇嗔道:“你休要取笑我,人家在想正事呢。”

卓不凡递给了小公主一杯茶水,道:“你是不是在担心‘千面郎君’的易容术会被大公主识破?”

小公主正色道:“大公主的那双眼睛很毒呀,一般的易容术休想瞒过她。”

卓不凡笃定道:“‘千面郎君’并非寻常之人,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倘若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揭破他的易容之术,那绝对就是他自己。”

一辆马车向金陵城的方向驶去,车是好车,驾车的马更是一匹好马。只见那马通体黝黑光亮,目若灯笼放光芒,骠形体健,四只铁蹄上下翻飞,端的是昂昂不凡。

那驾车的车夫头戴一顶崭新而结实的竹斗笠,斗笠却已压到眉际间,只露出半张黝黑而棱角分明的脸,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略带浅红色,颔下留着稀疏的胡渣子,看上去已近不惑之年,一双手干瘦、粗糙,爬着许多老茧,很显然,那是一双已不知饱经了多少风霜雪雨的手。

只见他左手紧握着黝黑发亮的缰绳,右手却倒拿一杆长两尺四寸的铁质烟杆,依稀还可瞧见有烟气自烟斗冒出。

马车早行晚歇,走了两日,已望见前面一座城池,车夫与车上那女子入了金陵城中,却径直去投城南的一座府院。

只半柱香的功夫,二人已到了那府院后门,那女子故意打趣笑道:“放着光明坦荡的正门不走,却偏偏要走后门,难不成后门真个要比正门方便许多?”

那中年人笑道:“这家少主人与我最熟,因他极擅制人皮具,江湖中人皆唤他作‘千面郎君’。他虽喜爱江湖,其父母亲却极其反对,只一味希望他能继承父业,考取功名,故极不喜他与江湖中人交往。

那女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他的名字我也略有耳闻。”

那中年人遂有间隔地打了三长两短五声呼哨,忽地听见院中也有人呼哨了五声,也是三长两短。

那中年人面带喜色,前去叩了门,少顷,便从门内走出了一个少年,那女子一眼看去,见那少年身长七尺有余,发如黑绸一般,面如傅粉,眉清目秀,鼻子高而挺拔,嘴巴红润,牙齿洁白如碎玉,腰细膀圆,手及双膝,真个是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那少年见到了那中年人,先是一愣,那中年人却旋即抱拳笑道:“李贤弟,别来无恙,愚兄苏佩清。”

“千面郎君”易容之术天下无双,想瞒过他的人江湖上本就寥寥无几,只因方才他听见呼哨,便先入为主认定是苏佩清来了,但见来人却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心头不免一惊,思虑发乱,才未能看破苏佩清与苏茹洇兄妹二人的易容之术。

“千面郎君”凝目细看二人的面容,果见其有易容痕迹,失声笑道:“多日不见,小弟甚是挂念,怎奈路远山高,家事繁赘,不能前去探望兄长,今兄长到此,真乃天降喜事,解除小弟殷切挂念之苦,万分欢喜。只是兄长为何如此装扮?”

苏茹洇心里暗笑道:“这‘千面郎君’怎地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倒像个酸腐秀才。”

苏佩清道:“承蒙贤弟挂念,兄感激涕零,愚兄如此装扮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稍后自会将其中原委说与贤弟。”

苏佩清接着向“千面郎君”引见道:“这位是舍妹苏茹洇,愚兄这身装扮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苏茹洇敛衽施礼道:“小女子见过李公子。”

“千面郎君”还礼道:“在下李青候,姑娘的易容术竟如此了得,差点令在下看走了眼。”

“贤弟休要夸她了,在江湖鼎鼎大名的‘千面郎君’李青候面前,她这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苏佩清道,“今来贵府却是有事相求,不知贤弟肯助否?”

“千面郎君”笑道:“兄长说哪里话,只要需小弟出力处但说不妨,定当全力相助。”

苏佩清剑眉一轩,喜道:“有贤弟如此人物,真乃愚兄之福也。”

“千面郎君”笑道:“兄长谬赞了,二位请进。”

苏佩清与苏茹洇兄妹二人随“千面郎君”入了门去,苏茹洇心里疑惑,忍不住悄声询问苏佩清道:“哥哥,我还有一事不明。”

苏佩清低语道:“你有何事不明,但说无妨?”

苏茹洇扑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方才说他的父母极讨厌江湖中人,咱们现在去他家中,不是自讨没趣么?”

苏佩清微微一笑,仍然低语道:“你有所不知,方才我打了五声呼哨,他若回五声时,便是父母双亲不在家,如回四声时,便是父母双亲在家,我自会去前面一里处的茶馆相等,若是回了六声,则是他父母管得甚紧,我便会去前面二里处的客栈等上一日。”

苏茹洇掩嘴轻声笑道:“这法子真是有趣的很。”

转眼间,苏佩清与苏茹洇兄妹二人已到了客厅,早有管事的吩咐了仆人奉上茶水果子叫二人享用,二人谢了一回,转眼到了午时,那“千面郎君”又大摆筵宴款待二人,席间李青候问苏佩清道:“兄长,还不曾问你们是从何处而来?”

苏佩清道:“庐州‘狼山’。”

“千面郎君”李青候面色微变,惊愕道:“莫非是梅岭‘狼山’?”

苏佩清道:“正是。”

“千面郎君”李青候狐疑道:“大哥去那里作甚?”

苏佩清深知“千面郎君”李青候为人,二人交情亦深,遂将去“狼山”的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李青候听后惊叹不已,端起酒杯又敬了苏佩清与苏茹洇兄妹二人几回。

不久,宴席散去,“千面郎君”李青候自吩咐了丫鬟引着苏茹洇去歇息,却与苏佩清来到了后花园一口废弃的水井边,李青候先下,苏佩请随后跟着。

到了井底,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千面郎君”李青候立刻点起火折子,却见前面有两盏青油灯,李青候使火折子碰了碰,那两盏青油灯便烧了起来,亮烘烘的火苗将井底照得亮如白昼。

看那井底竟是用大理石铺成,四壁光滑无比,也是用大理石砌成。李青候将左首的油灯铜柱扭动半圈,井壁上竟出现了一扇石门,门开处是一间偌大的石室。

苏佩清随着李青候入了石室,见那石室内铺着一张偌大的西域红毡毯,两壁放着许多的小厨柜,正前放着一只大书柜,摆放的竟是些医药书籍并许多人物画像,正中央是一张长方形红油木桌,上面放着些剪刀、小刀、针线、小锤子、小钉子、小凿子、小钳子、小据子、动物毛发......胭脂粉盒子,描眉的、施朱的......

苏佩清环顾四周,又瞧着眼前这些东西,不由惊叹道:“贤弟,这便是你制作人皮具的地方?”

“千面郎君”李青候笑道:“正是,只是父母管得严紧,平日里只能在此研做。”

苏佩清迟疑道:“敢问令尊现今不在府上是去哪里了?”

“千面郎君”李青候双眉微皱,叹道:“小弟有个舅舅熬了十几年,前几日终于在京城得了个官职,一家人欢天喜地要大摆筵宴庆贺,送来帖子邀小弟一家前往,只因小弟从不喜欢那种地方,家父虽劝说了几日也无可奈何,只得将小弟留在家里。”

苏佩清笑道:“原来如此。”

二人谈笑之间,“千面郎君”李青候已挑选了一些制作人皮面具的材料与工具,笑道:“兄长,咱们出去吧。”

苏佩清道了声“好”,二人便沿着原路返回地面。

过了一日,东方刚刚出现曙色,苏佩清与苏茹洇兄妹二人便早早辞别“千面郎君”李青候,双方自是又说了一番告别的话语,相约日后再见。

一辆马车由金陵城向庐州方向驶去,车依然是好车,驾车的马也依然是一匹好马。那驾车的车夫头上依旧戴的是一顶崭新而结实的竹斗笠,但却可以看清他的整张脸。

那是一张国字脸,眉毛乌黑狭长,鼻子挺直,嘴唇很薄,颔下长髯乌黑似墨,一双手掌坚强有力。他左手紧握着黝黑发亮的缰绳,右手拿着一根细长的鞭子。

车声辘辘,坐在车厢里的少女不禁伸了伸懒腰,忍不住将头探出了窗外,道:“哥哥,咱们已走了多少路程啦?”

那赶车的中年人笑道:“已行了两百多里了。”

那少女听了,喃喃低语道:“最迟,明日中午便可到‘狼山’。”

那赶车人又道:“妹妹,你只跟着李贤弟学了半日的易容之术,就有如此之成就,为兄佩服得紧。”

那少女笑道:“哥哥,你休要取笑我了,易容术最难之处便在于面皮的构造,李公子虽将最精妙的面皮构造之法教给了我,但仍需假以时日的研做方可见效。”

那赶车的中年人笑道:“再过几月,江湖上便会出现第二个‘千面郎君’了,而这个‘千面郎君’才是真正的江湖之人。”

那少女打趣道:“哥哥,那我以后可以把你变得更加英俊些啦。”

那赶车的中年人朗声笑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那少女从身边的布包中拿出一叠四五张人皮具,面上也不禁泛起钦佩之色,道:“李公子也是个痴人,竟做了那么多人皮具,这四五张可是其中的极品呀。”

那赶车的中年人道:“李青候自小生活在四川,又最爱川剧变脸之法,从小便对人皮具制作起了研究,日积月累才有了如今这番成就。”

那少女用手轻轻抚摸着人皮具,感慨道:“这人皮面具凝聚着李公子不少心血哩。”

那赶车的中年人道:“是啊,自古成大事者,无不是付出了万分艰辛的努力。”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那少女道,“哥哥,只是你为什么又改了主意,不请李公子一起上‘狼山’呢?”

那赶车的中年人笑道:“若是李贤弟父母都在府上,我必然要劳烦他一同上‘狼山’去,只是眼下他的父母都去了京城,所以才未开口劳烦他。”

那少女笑道:“嗯,原来是这样啊。”

那赶车的中年人沉吟了片刻,问道:“妹妹,不知你见过那杨万傲几面?”

那少女思忖道:“六七次吧,每次都是跟着小公主才能见到他的,不过我记得他,恐怕他却不记得我。”

那赶车的中年人又微一沉吟,道:“不知此时杨万傲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少女眉头皱了皱,道:“我想是的......哥哥,不过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小公主。”

那赶车的中年人诧异道:“什么事?”

那少女呐呐道:“其实,我让卓公子在,在‘见血封喉’里加了水银。”

那赶车的面色微变,疑惑道:“妹妹,难道‘见血封喉’还不够毒吗?”

那少女道:“水银有防腐的作用,嗯......哥哥,我想把你装扮得更加完美,但小公主毕竟与杨万傲有些感情,所以才没有告诉她加水银之事。”

那赶车的中年人转身掀起了帘子,笑道:“妹妹,你看我还不像杨万傲吗?难道你还能看出我的破绽?”

那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没想到李公子单单靠着一幅画像和我的描述,就能将哥哥易容得如此天衣无缝,看来我真是多此一举了。”

那赶车的中年人又笑道:“妹妹,心细总是好的。”

那少女又拿起了人皮具喃喃低语道:“这张可以扮做铁飞鹰,这张可以扮作蓝惜月,这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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