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惊心、诡谲
“日月金环”在灯光下闪着光,苏青云朗星般的眼睛也在发着光。
他在铺着波斯毛毯的太师椅上缓缓地伸了个懒腰,握金环的手几乎已有些颤抖。
如今,他的手里不仅握着财富,更握着权利!
在金环摄人心魄的金光下,他的心已开始动摇。
财富与权利,他都想拥有,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同时兼得?
可是......
远山漆黑一片,苏青云已在这里坐了三个多时辰,也思考了三个多时辰。
他很放心,因为药效至少还有十二个时辰。
眼下金环到手的消息秦中原未必知道,但他知道秦中原迟早会知道的,所以赶在天亮之前,他必须做出决断。
夜越来越黑,越来越静寂,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脏的跳动声。
黎明前的黑夜岂非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所以他知道天已快亮了。
他的脸上甚至已沁出了汗珠,终于,他一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足以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决定。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户时,太师椅上的波斯软垫却已变得冰凉。
苏佩清躺在床上,呼吸匀称,显然睡得很舒服,很满足。他那剑眉朗目的脸看上去甚至像是发着光,带着青春的活力与气息,美得足以令人心醉。
当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云南普洱茶时,他只觉得茶香扑鼻,味道无比鲜美,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沏出来的茶都要好喝上百倍。
他脸上洋溢着自信、愉悦、满足的笑,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杯馥郁芬芳的茶水里会被人做了手脚,而动手之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他目光如炬,颖悟绝伦,本非粗心大意之人,但他对自己的父亲岂会怀疑?
他信任自己的父亲,如同他信任自己一样!
当他带着愉悦的心情喝下了那杯茶香四溢的云南普洱茶之后,他的人就立刻倒了下去。
现在距药效散去还有六七个时辰,苏青云打马奔驰。马蹄翻飞,尘土飞扬,远远望去,仿佛在他身后留下一道白色烟雾。
一天一夜的飞奔,苏青云脸上冒着热汗,那匹昂藏不凡的千里良驹嘴角也已不断在吐着白沫子。
这一路之上除了两个时辰的进食休息外,其余时间一直在赶路,不过好在洛阳城已在眼前,苏青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种满足、愉悦的笑。
穿过厚重而古老的城门,苏青云进入了热闹非凡的洛阳城。
只见城内屋宇鳞次栉比,商铺林立,八街九陌,人流如潮,笙歌管乐之音,吆喝叫卖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苏青云目光动处,望见不远处竟赫然有三四座九层高楼矗立在城市之中,格外引人注目,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之际,不知名的鸟儿成群自那九层高楼飞过,形成了一幅极美的画卷。
但一个心中有事之人,怎会有心欣赏如此令人惬意的美景?
苏青云此刻正在心里盘算着,虽有各种食物的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子,他的肚子也发出了抗议的古怪声音,但他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不是句废话。
终于他走过了繁华的街道,走过了各种热闹的客栈与酒楼,却来到了一家偏僻而不起眼的客栈。
这家客栈的名字也很奇怪,叫“阳春面客栈”,苏青云不禁在心里暗笑道:“好生奇怪的名字,莫不是这里的老板叫阳春面?”
客栈里竟一个客人也没有。
那店小二斜倚在窗前,客人来了也不起来招呼,仔细一看,你会发现他的目光像是在贪望着不远处的“怡红楼”,嘴角挂着痴痴的笑。
这时,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首先向苏青云露出了一个满含歉意的微笑,然后眼睛立刻瞪起,从柜台走向窗前,两条腿恨不能生出双翅,飞到那店小二面前。
“啪”的一声,那店小二像受了惊的老鼠,几乎要从地上蹦了起来,骂到嘴边的话也因老板娘一张铁青色的脸而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店小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脸上竟立刻变作了笑容,那样子看来甚是滑稽,仿佛方才的那一巴掌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客人来了,瞎了你的狗眼,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以为‘怡红楼’的鸨儿能瞧上你,赶紧招呼客人!”
“是,是......”
那店小二立刻赔笑着向苏青云迎了上来,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苏青云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笑道:“给我准备一间干净的房间。”
那店小二满面喜色,道:“好嘞,我们这的房间既干净住着又舒服,而且光线特别好,保管客官满意。”
苏青云随着那店小二微躬的身形来到二楼左首第三间房,房内虽简朴,却收拾得很干净,房间的物品也摆放得恰到好处,那店小二面带得意之色,道:“客官,没骗你吧!”
苏青云环顾四周,点头称赞道:“嗯,不错,不错。”
那店小二赔笑道:“客官,您是在这里吃,还是下楼来吃?”
苏青云不禁伸了伸懒腰,轻轻吐出口气,道:“累了一天了,就在这里吃吧。”
那店小二笑道:“客官稍候,阳春面马上就到。”
苏青云怔了怔,有点哭笑不得,道:“我并没有要阳春面啊!给我来一斤......”
那店小二截口笑道:“不瞒客官,我们这里只有阳春面。”
苏青云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什么?你这里只做阳春面?”
那店小二瞧着苏青云不解的神色,笑道:“是啊!不瞒客官,好多第一次来我们这里的客人都是和你现在一样的反应。”
苏青云长眉微皱,诧异道:“你们为什么不做点别的?”
那店小二压低声音,又忍不住瞟了瞟门口,才谨慎道:“因为我们老板娘只会做阳春面。”
苏青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要叫‘阳春面客栈’了。”
他接着又道:“你们为什么不请个厨子,或者多学点菜品?”
那店小二苦笑道:“我们老板娘喜欢做阳春面,她说这是一种享受。”
从那店小二此刻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显然很不同意这种说法。
他接着道:“我们老板娘说了,东西在精而不在多,学得多了反而会影响做一件事情的品质,她的理想就是要把阳春面做到极致。”
苏青云摇头笑道:“那我倒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尝尝你们老板娘的手艺了。”
那老板娘虽年到三十,但皮肤却保养得很精致,你甚至休想在她的眼角找到一丝皱纹。她的腰依然纤细,双腿修长而富有弹性,身材也是那么的婀娜多姿,散发着一个成熟女人该有的风韵。
她的脸很白,很嫩,很滑,五官也配合得恰到好处,一张脸甚至可以用“秀色可餐”来形容。
那老板娘正在厨房做饭,做的是一碗阳春面。
锅里正冒着热气,案板上摆着油、盐、酱、醋......那老板娘的额头有细微的水珠,也不知究竟是沁出的热汗,还是锅里的热气打在了她的额头。
一把比珍珠还要雪白的细面,半碗香味浓郁的高汤,一勺葱油,一个鸡蛋,四钱猪油,三钱京城李记家的酱油,两钱蒜叶碎,再烫上一颗挺脆扩爽的小白菜。
一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阳春面已放在了苏青云面前。
大大小小的金色油花漂在淡酱色鲜汤上,再点缀上鲜嫩的几点蒜叶碎,使得眼前这碗阳春面越发的诱人,怎能不令人垂涎欲滴呢?
面已入口,雪白滑爽的细面碰撞着舌尖,苏青云只觉入口的细面韧糯滑爽,清淡爽口。再喝上一大口热气腾腾的鲜汤,葱油与猪油相结合产生的浓郁而独特的香味立刻在口齿间弥散开来。
苏青云眼睛发着光,一张国字脸上泛起了惬意的神情,心头不禁暗暗赞道:“这阳春面果然美味至极!若不是急着赶路,我真想多待上几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碗汤清味鲜的细面已被吃个精光,在碗底,甚至你连一滴汤都休想看得到。
在苏青云的嘴角还可以看到一点泛着亮光的残留油脂。
这么好吃的一碗阳春面,店里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客人?
难道是因为这家“阳春面客栈”太偏太远了?
这家客栈坐落在城东头的的一条巷子里,其实也并不算太远太偏。
“酒香不怕巷子深。”
可这么好吃的一碗阳春面,却为什么会害怕巷子深呢?
苏青云实在是想不通。
有时候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否则你的头不仅要大上好几倍,胸口也会发慌,闷得难受。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苏青云推开了窗户。窗外是一条窄巷,窄巷的尽头便是城门,戌时五刻城门关闭,现在距离暮鼓敲响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已足够,不过也不可大意,苏青云只希望今晚不要再有任何麻烦发生。
苏青云翻窗而下,脚步放得很轻,朝着巷子的尽头疾速走去。巷子很深,苏青云走了将近一刻钟,才走了巷子的一半路程。
他念头一闪,打算再加快脚步,可就在此时,前头两丈开外不知何时竟赫然闪出一条黑色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此人必来者不善!
你越担心害怕麻烦的事情发生,麻烦偏偏就会找上你!
你说怪不怪?
那黑影全身漆黑,只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在发着光,一种接近于刀锋般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苏青云又向前走了几乎一丈才停住脚步,他发觉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竟已沁出了冷汗,精神也如弓弦般紧绷起来。
他盯着黑影,幽幽吐了口气,首先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那黑影森冷的目光刀锋般盯着苏青云的脸,声音更冷得毫无一丝人类该有的情感,就像半夜索命的恶鬼,甚至比恶鬼还要令人惊惧。
“我来杀你!”
“咱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自私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苏青云沉吟片刻,瞳孔竟骤然扩张,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惊慌、恐惧与不安,道:“你是.......”
那黑影的声音越发冰冷得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声音,截口道:“你应该能猜得出我是谁?”
苏青云的身体颤抖了起来,整张脸也因恐惧开始扭曲起来,声音因为颤抖而吃吃道:“你,怎么会是,你明明......已经,已经......”
那黑影死死地盯着苏青云,目光里透着残酷、轻蔑,声音冷得像块刺骨寒冰,道:“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
苏青云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勉强控制住情绪,他的指关节已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嘴角甚至不由得跳动了几下,他终于说出了一个令自己不安的名字,道:“你......你,不是王动!”
那黑影竟默然不语,忽又开始往前走,苏青云忍不住就要退却,心几乎又要跳到嗓子眼了。
可就在这时,那黑影却又蓦地停住脚步,面上的黑色竟赫然消失了。
那黑影的面目终于被月光映了出来,原来他是故意走到月光下,令苏青云能看清他自己的脸。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这句话不仅可以用在残酷的战场挥军作战,同样也可以用来对付你的敌人。
那黑影很懂得利用这个道理。
一个人的内心意志若被摧毁,那他的反抗力甚至比不过一只待宰的肥猪。
一张苍白色的脸,在月光下看来硬得像块铁,残酷、无情、冰冷,甚至没有一丝丝感情,漆黑色的头发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是发着光,薄而锋利的嘴唇,挺拔的鼻梁,眼睛冷如刀锋般盯着苏青云,似乎正要刺穿他的全身。
苏青云瞧着眼前的这个人,这张比恶鬼还要可怕的脸,整个人就像是秋风里的一片残叶,因恐惧而马上就要倒下去。
幸好这时忽有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吹上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内心的惊恐感竟似消除了一些,终于他勉强稳住了双腿,颤声道:“你,你分明被我,你是鬼!”
那黑影的声音听起来更渗人,冷冷道:“我当然是人,只不过我有十条命,比九尾仙狐还要多一条。”
一个人怎会有十条命?
苏青云不信,可眼前残酷的景象又令他不得不信。
那日,八月初四,他给王动喝下了一杯几乎可以迷倒三头牛的竹叶青,然后亲手用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穿透了王动的心脏,他亲眼看着王动倒在了自己脚下,鲜血染红了其前胸后背,那时他确信王动必死无疑。
那是一柄长三尺六寸的精钢宝剑,剑锋锋利无比,既不是小孩子玩的纸片,也不是那种变戏法用的弹簧剑。
被这样的一柄剑穿心而过,没有人能活下来!
苏青云的脚步已在移动,向后移动,他实在不明白王动为什么没有死,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必须逃走,他知道王动的手段,前路已被封死,他只能往后逃。他坚信自己的轻功绝不在王动之下。
但他还是问了句:“你为什么没死?”
王动嘴角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道:“这是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