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姓高的高先生
柳家祠堂住有四户佃农——柳、李、贾、汪四姓。
柳姓家长柳金源,贾姓家长贾新河,汪姓家长汪秀民,李姓家长李啸林。
四户人家,二十余口住在偌大的祠堂里却显得并不拥挤。
柳金源二十八岁,浓眉大眼,一副标准的国字脸。
他天堂饱满,额骨突出,体魄健壮,却天生怯懦且不识半字。
柳金源的妻子胡氏,平安乡胡家湾人,人长得十分清秀,性格也十分温柔。
柳金源的父亲叫柳玉山,是金城县有名的教书先生,举人出身。
柳老先生共娶了三房女人,第一房女人替他生了两儿两女。
第二房无出一年后病逝,柳老先生的第三房唐氏,姣小美貌。
那对三寸金莲脚,特招人喜欢。
唐氏携子下堂,嫁给柳老先生的时候,身边已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姓杜名修贤。
修贤标致而聪明,柳玉山爱屋及乌,自然把许多精力放在了修贤的身上。
把一手好毛笔字悉数传授了给他。
柳玉山老先生半颗心搁在学堂,半颗心系在修贤母子身上。
对勤劳而又过得艰辛的儿子柳金源一家照顾得很少。
当孙子报国长到四岁时,柳老先生才把他带在身边读书习字。
太平镇下街挨学堂的“香茗楼”是最负盛名的茶楼。
茶楼老板叫吴亦高,是柳玉山老先生的表侄,同时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因吴亦高才华横溢,太平镇人都敬称他为高先生。
高先生一表人才,尚未婚娶,虽为茶楼老板。
却不经营生意,全权交给堂哥吴亦可经管。
高先生个子不高,面容精瘦,瓜子脸,皮肤白净。
眼睛精芒逼人,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
他满腹文章,一手好字,而且又善于民事诉讼,是太平镇远近闻名的刀笔先生。
手中的笔杆子一抖,白花花的大洋便滚滚而来。
因此人们不叫他吴先生而称他高先生。
人们都说高先生靠手中的一支笔吃饭。
话说这年夏天,金城县新到一位县长,姓莫名青云,年届天命。
据称是前朝举人,悉通诗词歌赋。
莫县长到任的第二天便悬榜招贤。榜文是应征对联。
对联的上联是“河水泛滥,一江流水泥沙满”。
榜文上明确写出,凡对得下联者,赏银元一百,并重用。
此榜一出,轰动全县城。
大批布衣穷酸皆以为飞黄腾达的时刻到了,纷纷聚集县城。
结果人人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回。
那日,适逢太平镇赶集,香名楼聚集了一批高雅寒士。
他们一边品茶,一边津津乐道着莫县长这个上联。
茶水喝了三五碗,但下联却始终没有人想出来。
有人想到了茶馆的主人——太平镇第一大才子吴亦高,于是把他高拉了过来。
待吴亦高问名原委,听说大家要他对莫县长的对联,他连连摆手小声笑道:
“兄弟不才,怎么对得上莫县长的佳联呢?莫县长的联,看似对联,其实是对字。”
“他上联十一字,十字带水,要对下联,实属不易!”
“好一个对字!”一个长衫老者健步而入。
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恭迎,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平镇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柳玉山。
柳玉山环视一周,抱拳对众人道:
“恕老朽冒昧,打扰了诸君品茶的兴致,大家落座,继续喝茶!”
然后招呼大家落座,一阵寒喧谦让后,柳老先生推辞不过只好坐在首席。
司茶黄五尔先将一把白铜水烟壶恭送到柳玉山手中。
又将托盘里一碗香茗轻轻放在他的面前。
柳玉山捻上自己的烟,点上火,咕嘟咕嘟吸了三大口。
扑的一声,最后一锅烟灰落地。
他放下银光灿灿的烟壶,伸手揭开桌子上的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
把茶碗轻搁在桌子上,然后说对吴亦高说:
“贤侄,你以为老朽是来品茶的么?”
吴亦高赶紧站起来,陪笑道:
“太平镇的人都知道您老是从来不坐茶馆的,今天屈居我的小茶楼自然不是为品茶而来。”
柳老先生见吴亦高如此客气,站起来一把拉他坐下:
“贤侄坐下说,哪里来的这么多臭规矩,老夫今天来,是想让你去会一会莫县长。”
众人一听,面露喜色,他们知道只要柳玉山老先生出面,吴亦高必定答应。
“小侄不敢自作高雅,只是才疏学浅,怕给太平镇的乡亲父老们丢脸,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亦高的表姐夫,也就是您老的乘龙快婿雷光阳,才学高出侄儿甚多,他去较为合适。”
吴亦高谦逊地答道。
“别提那个畜牲!”柳玉山激动道:
“那孽障前日已去过县城,他给莫县长说对联对成。”
“他不要百块银元,也不想当官,只要十斤鸦片就行了。”
“莫县长听后断然说道:本县到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禁烟。”
“先生岂不是为难本官,光阳那狗东西一听,当即拂袖而去,怎么能提他呢!”
“哎,表姐夫怎么还是这副德性。”吴亦高叹口气。
柳玉山道:
“此次让你会一会莫县长,并不是要你争强斗狠,贤侄恐怕也顾忌贪恋钱财之嫌”
“实话给你说吧,如今学堂经费不济,我想贤侄拿回莫县长的百块赏银,用于学堂日常开支。”
原来如此,若非学堂之事,这老先生怕是万般不会求人。
吴亦高沉思了片刻,实在推脱不得,只好道:
“既然如此,那小侄就去会一会莫县长,不过成与不成,那得另外两说。”
“高贤侄有几斗才学,老朽和在座诸君谁人不知?”
柳老先生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团递给高先生,叮嘱道:
“贤侄进城后先找一家清静客栈住下,吃饱喝足,必要时可以展开这个纸团,但愿能助你一臂之力!”
“成了,成了!”
众人拍手称快,有了柳老先生的锦襄,再加上高先生的才识。
那莫县长的百块大洋怕是跑不脱了。
次日清晨,吴亦高着一套白丝绸偏襟子长衫,穿一条灰绸长裤,蹬一双小园口青帮白底布鞋。
摇着自己心爱的杭州折扇,雇一架竹滑杆向金城县走去。
滑杆是由四名健壮的轿夫轮流抬换,五十里山路三个小时就到了。
吴亦高到了县城没有休息,安顿好脚夫自己就来到流经金城的长江支流渠江。
看着黄黄的金江水,他紧皱了眉头,仔细地推敲起莫县长的上联:
“河水泛滥,一江流水满泥沙”。
金江流经金城县,河道狭窄,由于没有护河堤。
每年夏天,金城县都会上演几轴“水漫金山”的大剧。
吴亦高苦思下联不得其果,最后取出柳玉山先生授予的锦囊。
只见上面写道:“水之滥,山之故也!”
他约思片刻,心境顿然开朗,回到客栈,揭开纸墨挥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