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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石沉溪底

红伞不再旋转,底下的“牡丹”也慢慢枯萎……

岳朝夕的鬼魂已然消散了。

余玄清忙道:“等等,我们还有……”

“没用的师姐,”顾襄摆摆手,他将伞收了回来,“她没了怨念,已经往生了。 ”

“我知道,可……”余玄清看着眼前剩下的不过那隆起的白布,只得无奈叹气道,“哎,算了……”

她收回了手势,看向坐在远处冒了一身汗而不停擦拭的官家……

她张了张嘴,想为岳姑娘的事做个总结。

只感一阵大风突然吹进堂,吹起地上的沙砾糊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他们拿自己的手臂遮掩着口鼻,有人捂嘴的同时还支吾着骂骂咧咧:“哪来的鬼风呀!”

甜甜在风起前的那一刻便挣脱林慕义的怀抱,他从林慕义的膝盖上跳下变回了人身。

他双手撑着林慕义座椅上的把手,整个人挡在林慕义跟前,抵挡住风沙。

林慕义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他侧过身去偏过头,还是用自己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嘴鼻……

“哎呀!骨头!”

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了一声。

林慕义的眼睛微微挣开一丝缝隙,正想着哪个仁兄那么牛逼,刮大风了还敢张嘴吃土时便突然感觉到自己胸口发酸喉咙发涩。

“溪儿?”

甜酉禾察觉到身下人的神情不对,更忙得俯下身下询问:“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风已经停了,破碎的白骨竟赤裸裸地躺在地上,接受着清早阳光的沐浴……

林慕义难受得说不出来话,他半睁着眼,竟发现自己居然能透过甜甜的身体看见那远处的白骨。

红色的、泛着金属银光的东西在那白骨的胸骨处闪烁……

林慕义诧异地看着那东西,他不敢松开自己捂嘴的手,因为感觉一松手就有什么东西要从他嘴里跑出来……

甜酉禾又问道:“溪儿?你想吐吗?”

林慕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他惊讶地看着甜甜,而后又再三确认自己真的就透过甜甜的身体能够看到其他景物,他说不来话,焦急地想告诉甜甜他能透视了,同时又想让甜甜他们看后面那白骨上的东西,他想问那是什么东西……

对了……东西!

林慕义透过甜甜的身体又望向余玄清和顾襄,只见他们捡起那被风吹到别处的白布就要往白骨那盖去。

老天爷?

林慕义睁大着双眼确定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他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他捂着嘴支吾着想说他看见赤璋剑残刃了,可是呕吐感愈发强烈,胸口更加酸苦……

他皱着眉头,严颜岩也蹲在他身侧询问着他的身体状况。

“ 师姐!小溪身体好像不舒服了!”严颜岩对正忙着的余玄清他们喊。

林慕义看见余玄清停下了动作,将白布交给顾襄后便径直走向他。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那官家将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袖子抓住那些符咒,同时还有眼神示意着周围的衙役,只见那些穿着老虎皮的汉子往前走了走,将那官人挡住,像是防贼一样的防着林慕义。

林慕义翻了个白眼,心想着他真要害人,怎么防也防不住他的,找大汉守着也白搭……

他见顾襄已经将白布缓缓盖上白骨,心中的酸痛感竟然有所削减。

可还没等他庆幸多久,只见那金属红光直接从白骨与布之间的缝隙中溜出,直冲他飞来。

林慕义大惊失色的同时,胸口也像是突然被人猛打了一拳,他呜咽了一声,身体开始蜷缩,口中那一直想吐却强忍住不吐的东西还是喷涌而出,从他的指缝凶猛溢出。

“溪儿……”

甜酉禾脸色铁青,他看着林慕义从口中喷出的猩红血液噼里啪啦得滴在地板上。

“死……死人了!”

那官家被林慕义的模样吓得腿抖,藏在袖子里的符咒也被他撒了出来。

林慕义刚呕出“陈年老血”便晕了过去,他的身体也是挺会找地,直往甜甜的怀里倒。

一时间,所以人都慌了神,直言是恶鬼杀了人。

当然,除了余玄清他们,他们可不能乱了自己的阵脚……

那些百姓突然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下一个呕血的人就是自己,也不管是不是恶鬼作祟,只道仙家的人都出事了,自己能不跑了逃命去吗?

甜酉禾将林慕义紧搂在怀里,他拿着帕子为林慕义擦去呕出来的鲜血,手虽然有些颤抖,但整体上还算是冷静。

“这是……怎么回事?”余玄清赶到林慕义身旁忙问甜酉禾和严颜岩,“你们在做什么?不是让你们看着小溪的吗!?怎么又出事了?”

严颜岩害怕地结巴道:“我……师姐……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甜酉禾不去看余玄清,而是细擦去林慕义呕出来的血,同时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不是?这的赤璋剑残刃已经重回到了剑身,溪儿作为剑的持有者,力量单薄,受不住魔力不断强大的赤璋剑,每次承接赤璋剑残刃时,不呕血也会晕倒,你们不知道?”

余玄清惊道:“你说什么?”

甜酉禾不想回答什么,他直接将晕过去的林慕义拦腰抱起就要走。

余玄清拦住甜酉禾道:“你又要上哪去!”

“师姐,”顾襄走上前来制止余玄清拦人的举动,同时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里还是衙门,你看那当官的吓得脸色惨白,我们先稳住他们,免得他们胡思乱想对我们失了信任,你快让小溪他们先离开这,我们好向他们解释,省得他们认为我们力不能及,降不住恶鬼才让小溪当众吐血……”

余玄清低声道:“你说的什么话?小溪都这样了你还担心那些所谓的脸面吗?”

“我只是要带他回客栈,”甜酉禾正眼都不看余玄清,冷淡地说,“有什么事你们回来再说吧,溪儿没什么大碍,你们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余玄清不依不饶道:“你又知道他没大碍了?”

甜酉禾冷笑道:“你比我知道,装什么?你们还瞒着溪儿许多事呢,我不说,只等你们良心发现了自己告诉溪儿。”

余玄清脸色铁青,怒不可遏道:“你……你又懂了什么?!”

“严颜岩,”甜酉禾不去搭理余玄清,反倒看向严颜岩,道,“你跟我走,这里有你的师姐和顾襄在,我一个人不能完全周全照顾溪儿,你跟我回去。”

“我?啊……”严颜岩小心翼翼地看向余玄清,见她正在深呼吸,不知是被气到还是什么,反正就是脸色不好,神情凝重。

“颜岩,”顾襄拉了拉严颜岩的衣袖,轻声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你替师姐好好照顾小溪先。”

严颜岩犹豫道:“可是师姐……”

“颜岩,”余玄清突然冷静下来,对严颜岩严肃道,“你回去吧,帮我看着小溪,也帮我看着他。”

“哼……”甜酉禾哼笑一声,抱着林慕义就出了衙门转眼飞去不见踪影。

严颜岩听话,只得跟着甜酉禾的“车尾气”,姗姗回去客栈。

“这……那……”

那官家指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颤颤巍巍道:“那是什么人?怎么刚刚没见过,突然又出来了…….那个小公子……他……他是要……”

“他没事。”余玄清看向那群官家汉子,表情略显沉重,“那小孩是我弟弟,他身子骨本就弱些,现看了那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没什么大碍,刚那男子也是我们的人,只是他才到,赶巧又在遇到刮风吹沙,大家都忙着吐沙擦眼,一时没注意到他来也正常。”

官老爷不会看人脸色,但也在听了余玄清的一番话后稍微松了口气,忙问道:

“真这样吗?那……那现在怎么办?事情解决了吗?都解决了吗?那个骨头,那个姓岳的女人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吧?我们……不,唐家的……唐家的人也没事了吧?”

余玄清神情恍惚道:“岳姑娘往生了,岳家的人都死了走了,他们不会再出现,也不会害人了。唐家的……唐家的人也都没事了……都没事了……”

“哎呀!太好了,仙家说真的?”官老爷拍拍胸脯,再三确认。

顾襄点点头,替余玄清振作精神,说着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给别人定心丸吃。

于是那官老爷便让旁边的几个衙役捡起被他撒了一地的符咒,然后又用手指头指了指远处那具白骨,用脚踢了一下站在自己左侧的衙役,同时大声呵斥道:

“快去,把那东西找个地方埋了,最好就是岳家那块地,反正他们家邪门的很,不会再有人去那住了喽,快去,埋了去……”

……

跟我念:吾乃宿者,现感汝灵。

一个不怎么年轻但带着些俏皮的声音在林慕义的潜意识中传来。

那声音像是在刻意洗脑,不停地重复着“吾乃宿者,现感汝灵。”

吾乃宿者……

现感汝灵……

吾乃宿者……现感汝灵……

林慕义终究被同化了,即使迷糊,他也在朦胧的意识中念起那咒语。

“小弟弟,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小姑娘明眸皓齿十分漂亮,她握住手中的帕子,止住哭声,情绪稍微平复了些,问那蹲在自己身旁的小家伙道:

“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好像没见过你。”

余临溪老实地回答道:“我家管得严,姨姨他们都不怎么让我出来的,可巧他们今天出去了,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我就偷偷出来玩啦,我家就在这附近,只是姐姐你看不见,就在这附近呢。”

“我看不见?”小姑娘莞尔一笑,道,“什么东西我看不见呢……算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已经被自己泪水浸湿的帕子,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递帕子给我,只是这帕子被我弄脏了,容我洗干净了还给你,好吗?”

余临溪笑笑道:“好呀,只是我只能这几日出来玩,姐姐要还帕子给我也只能这几日了,后面的日子我就不一定出来了。”

“那是自然……毕竟我也......哈......罢了……“小姑娘叹了口气,眼底皆是悲凉。

她的面容实在带悲,说话也带着苦:“谢谢你。”

余临溪抿了抿嘴,见对方不怎么开心,于是问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哭呢?”

余临溪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继续天真地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老要吃药吃苦,所以才哭呀?”

小姑娘摇摇头,“我不是身体不好,我是命不好……我在哭我的命,在哭我的这条命为什么那么不好……”

“命不好?”余临溪嘟起一张小嘴,像是打开话匣子般,喃喃道,“我姨姨他们说过我的命也是不好的,这样看来我跟姐姐一样了,命不好……可是呢,我并不信他们说的命,命这种东西得靠自己去扭转,虽然我常年生病,但终归没死,只要没死那就是有希望去扭转自己的命的,姐姐你也一样呀,现在的命是不好,可以后的命是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可以让自己的命好起来的。”

姑娘依旧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以后的命会不会好起来,只是我现在实在觉得苦,除了用泪水消去这苦外,我实在没法……”

余临溪看对方十分悲观,身上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光晕,于是思虑道:

“姐姐,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说出来我没准能帮你的。”

姑娘无奈地笑了笑:“小弟弟你才多大,怎么帮得了我呢?哎……你连出家门都被管控着,哪谈得上帮我,你有心了,多谢......我,我还是自己去面对那些惨事吧……”

“我能的,我真的能帮你的,”余临溪自信道,“姐姐不知道,我虽然才五岁,但是姨姨他们已经教我修仙问道至参鸣一阶,以后我也是要往修仙的路走的,姐姐你不妨告诉我,我也许真的能帮到你呢?”

“修仙?”小姑娘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还是个小道长了?”

余临溪点点头:“是呀,姐姐你尽管找我,有什么难事我会尽力帮你解决的,实在不行我姨姨他们也可以帮你,他们很厉害很厉害的。”

小姑娘带着一些期许,试探性地问道:“真的吗?修仙的人会管男人打老婆孩子的事?会管人赌钱喝酒的事吗?”

“男人打老婆孩子?”余临溪问道,“谁打老婆孩子了?这是不对的吧,舅舅说过不可以打人的,谁打人了?姐姐是不是被打了?”

“是呀……”小姑娘凄凉道,“打人是不对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谁管了呢?因为是老婆孩子更加没人管了……”

她看着眼前的小溪流,捡起一块小石头就往那溪水里扔。

只听微弱的一声“扑通”,石头便无影无踪……

她说:“都说石沉大海,我说何必讲大海,石沉小溪便够了,凡人的呼救声,如同石头般沉进小溪里,也够了无声息……”

“不哦,”余临溪摇摇头,指着自己道,“姐姐既然信命,那你信我吧,我叫余临溪哦,舅舅他们管我溪儿,有时也管我叫小溪,我这条‘小溪’定不会让姐姐的石头了无声息的,说不定我今赶巧溜出来玩遇见姐姐你,便是命中注定让我来帮你的。”

“哈哈哈……”小姑娘被余临溪的一番话逗得摇着头哈哈笑,可转眼间表情又皆是无奈,她唉声叹气道,“你能怎么帮我呢?只怕到时候我们倒要抱在一起一块哭呢……”

“姐姐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呢?”余临溪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姓,我好帮你算算你后面会遭得什么运。”

“我……”小姑娘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我原不是在这的,也不是我如今的父母的孩子……我是被我现在的娘捡回来的,听她说她是去采菜草时见我挂在一棵大树树杈上,还好那树杈向下长,我被挂得不高,她便把我带回了家……”

“我不记得我以前的事了,不记得我叫什么姓什么,打哪来又要去哪里……我娘不认得字,她管我叫树儿,我现在也就叫这名字了……”

“不记得了……一点都记不得了吗?”余临溪替树儿姐伤心道,“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很可怕,我以前不听话想爬树爬出去找我娘时从树上摔下来砸了头,那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那一天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摔到脑袋的事也是听我二舅舅说我才知道的,那种失忆的感觉我不想再有了,姐姐你是不是也难受,因为不记得事又要经历新的事了,脑子里很是混乱,甚至觉得头疼束手无措……那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是呀……很不好……”树儿姐再次捡起一块小石头,握在手里,眼睛看着被阳光照射而波澜闪烁的水面,“我遇到的这个娘很好,她很照顾我,养了我三年,把我养得这般大……只是我那个爹不好……我娘养我,他便打我,说我倒米虫,还说我扫把精,说我来到家里后他赌钱就没赢过……他爱喝酒,没钱了便偷人家酒吃,几次三番被人逮到,还得我娘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家花钱了事,让人家放过我爹……我越长大些,他便越嫌弃我,把我赶出门是家常便饭,我也曾想过去找我原本的家人,可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拿来认人的东西,我娘说当时她救下我时发现我怀里就只揣着一朵山茶花……哎……花能怎么认人呢……”

“大概三周前,我爹竟不怎么打我了,甚至对我有了好脸,只是还打我娘……几次他要动手打我时便会突然忍住停下手势,转身把要发在我身上的火撒在我娘身上,我娘被打得比以往还要厉害……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人不打我了,我宁愿他把气撒在我身上,也不要打我娘……”

“姐姐你身上很多伤?姐姐的妈妈身上是不是也很多伤?”余临溪听了树儿姐的一番话后满面忧愁地看着树儿姐道,“我有好些药,内用外用的都有,姐姐你在这等我,我回去拿药给你和姐姐的母亲。”

说着,他便要起身回去拿药,树儿姐一把就把他拉住,许是常干体力活的缘故,树儿虽然年龄与余临溪相近,但力气却比余临溪大得多。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也常备些药,你不用去拿,更何况我跟我娘被打得皮糙肉厚,那些伤不算是大事了,你不用去忙……”

她拉着余临溪陪她一块看着那潺潺溪流,接着道:“哎……我那个爹上一周出去了,说是谈买卖,我跟我娘也算有口气可喘,可是他今天托人捎信来,说过两日就回来,我感这样安宁的好日子不多了,所以才在这哭的……”

说罢,树儿姐便把握了许久的石子扔向水面,只看那石子在水面上飘了一会,然后便跟其他石子一般,轻声沉底,了无音讯……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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