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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朝不保夕

衙门口围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花花绿绿的,像是哪的商场鸡蛋打折那般热闹。

林慕义抱着甜甜,跟着余玄清在后门下了马车,顾襄和严颜岩照常忙前忙后,一个牵车放好去了,一个则当起了保镖。

严颜岩与林慕义并肩走着,在他耳边小声道:“小溪记得待在我身后,免得惹到脏东西了,知道吗?”

“你不用去招魂吗?”林慕义问。

严颜岩答道:“招魂两个人就够了,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守着你。”

“哎!你们看,是仙家!”

站在大门口的人们看见进到大堂内的余玄清等人后突然嚷嚷嘈杂起来。

“哎呦,真是冤孽呦,都劳动仙家了。”

“就是呀,看来是真的怨哟,怕变成厉鬼害咱们所以才请仙家来的。”

“我们又没怎么着她,她干嘛害咱们呀……”

“就是呀,我们又没怎么着她……”

“哎呦,真害她的人这不教训不了吗?那这怨气没处撒,她找谁去?可不就找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吗,鬼也是欺软怕硬的咧……”

“哈?这样的吗?这可怎么办呀!”

“就是呀,怎么办呀?”

人群中的吵闹声更加大了些。

“这不是有仙家吗?他们就是来解决的嘛。”

“那解决不了呢?”

“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又不是吃白饭的,一定解决的了的。”

“真的吗?哎呀,那我得好好看看是怎么解决的喽……”

“你这又不怕啦哈哈哈哈……”

“有人帮我们办事我怕啥哟,快看戏吧你……”

“就是呀……”

林慕义进到衙门,听着外头的人一前一后说的话,只觉得好笑,他不停地用手顺着甜甜那光滑的毛发,全当自己是个看客。

“小溪,你坐这。”

余玄清让林慕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旁边的桌子那还放着蔬果,只是这种场合谁都没胃口吃东西。

“有劳仙家了。”一位穿着一身官服的中年老男人对余玄清他们略弯了下腰,他看了眼坐在一旁摸猫的林慕义,然后接着对余玄清他们说,“岳朝夕的尸骨就放在前面不远处,你们看。”

他指着大堂外露天地地上鼓起的白布接着道:“仵作已经验过了,是女子的尸骨,只是奇怪,那腐肉刚出来没多久便消失了,只留白骨在那,白骨手部腿部有多处骨折,胸腔处的白骨更有致命伤口……”

说罢,一个比他年轻些的男人拿来一沓纸递给余玄清,道:“这是验尸记录,仙家请看。”

余玄清接过那沓纸后只是粗略翻了翻,她用眼神示意严颜岩和顾襄,然后便对官家点了点头:

“等会我们招魂时你们可能会看到些奇怪的东西,但是有我们在呢,请你们不要害怕,我们能控制住那东西…….”

“那是自然,”官家打断余玄清的话,急忙抢说道,“若是要伤人,我可不敢待在这给您老来招魂啦……”

而后他又“哎呦”叫唤了几声,只见一旁的衙役便抬上一张桌子来放到那尸骨前。

“仙家请吧。”官家做了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手势,然后便后退了几步与林慕义一同坐在堂内看着余玄清他们招魂。

林慕义看了看那官家,可以瞥到那人的袖子里藏着好些符纸。

官家见林慕义瞅他,他便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端正着自己的坐姿,转过身去叫来好些衙役围在他身旁。

严颜岩站在林慕义身侧,他弯了弯腰,侧身贴近林慕义道:“看见什么了吗?”

林慕义回过神来摇摇头,他看着正在摆阵行法的余玄清和顾襄,小声回答道:“没有……我应该看见什么?”

严颜岩指着那白物,道:“你看那边白色的,布下盖着的应该就是岳朝夕的尸骨,晶石上的血在这抖动得特别厉害,所以我们猜测那残刃就在这尸骨上,你有没有看见血红色的光,或者烟雾雾气什么的,有吗?”

“没有……”林慕义眯着眼细看那白色的物体,接着道,“是不是布盖着的原因,所以我看不见?我没看见什么红的,就只有白。”

“这样嘛……”严颜岩思虑道,“主要是那白布最好不要掀开,虽然只是骨头在那,但你也不要看比较好,可是不给你看又不知道那残刃的痕迹是不是因为白布的遮盖而显不出来…….”

“那怎么办呀,我还是去看看比较好?”林慕义歪歪头道。

“额……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静观其变?”

“你们快看!”一位衙役突然叫喊道,众人纷纷停下说话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行法的余玄清和顾襄。

他们在台上摆上香坛,上头插着的三支香冉冉烧着。

顾襄从手中变出一把黑红色的油纸伞来,余玄清则拿出一碗水和几张符。

符由香点燃成灰,灰撒水中而黑。

余玄清又抓起香坛那堆积许多的积灰,朝着那盖着骸骨的白布撒去。

顾襄将伞撑开,举着伞走到白布旁,然后便随手一抛,伞凭空漂浮旋转着,余玄清则将那黑符灰水往那伞面淋去。

林慕义好奇地问道:“那伞是什么来头?什么作用?他们在干嘛?”

严颜岩回答道:“那伞是压魂用的,这样鬼魂被圈于伞下行动不能也就不会伤人了,师姐撒的符水就是让鬼现形的。”

林慕义明白道:“这样呀……”

霎时间,盖着尸骨的白布泛出黑烟,以伞为中心,大概两米远的地面上印着一大片红,犹如盛开的牡丹般艳丽。

“快看,鬼来了!”

那些人看得战战兢兢,但却没一人要跑。嘴上不停地说着鬼来了。

林慕义也是看得投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烟凝聚而成的人形,想要看看那鬼到底长什么模样。

“你果真是岳朝夕,岳姑娘?”余玄清看着已经凝聚成人形的黑烟问道。

林慕义他们只能看见黑烟做的黑色脑袋和披散着的黑发,五官什么的还很模糊……

只见那黑烟头点点头,没有言语。

“她的眼睛怎么没显出来?”顾襄看着岳朝夕的鬼魂模样略带疑惑地对余玄清问道,“是还没完全招出魂来吗?”

“不是,”余玄清思虑了一会,皱着眉头道,“她……她的眼睛应该在她死之前就没了……而且她的眼睛应该被烧了或者什么,完全消失了,就如同无头鬼一般,找不着头,招到的魂也是残缺的,所以……”

“怎么会没有眼睛呢?”

众人再次议论纷纷起来,完全不怕自己正在见鬼。

余玄清再次捻起一道符来,左手则捻起剑指放于自己胸前,她盯着岳朝夕接着道:

“岳朝夕,你的魂魄还未往生,你的冤屈还未诉明,世茗弟子余玄清在此,还请你道清前因后果,早日往生极乐。”

岳朝夕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额…….啊……额…….”

“师姐,她……”顾襄一脸严肃道,“她的舌头……也没有了……”

“没有舌头?哎呀,太惨了……”

“居然还没有舌头呀……”

人群再次议论起来。

林慕义时刻关注着余玄清他们那边的动静,他微微转了转身,看向一旁的严颜岩问道:

“没舌头不就说不了话了吗,这可怎么办?”

严颜岩勾了勾嘴角,施以林慕义“安啦”的眼神。

他变出一道符咒了,然后飞向顾襄。

顾襄一下子就接到严颜岩那随意且不打招呼就飞向自己的符咒,无奈地看了看对方,而后便将手中的符烧成了灰,又将那灰盛在自己的手掌中。

他走到伞下,将手中的灰抹在鬼魂魂底下的红色地面上,然后便转身离开,继续跟余玄清一块盯着岳朝夕。

灰烬开始自行动起,它们排列成字,诉说起冤屈。

“你是岳朝夕,对吗?”余玄清再次问话。

是的。

“哎,真是她呢……”

“哎呦,真惨呀……”

人声再次响起,比前几次要大些。

“你又知道啦?她谁呀?”

“岳朝夕呀,那个青楼女子呀,哎呦,真是可惜了。”

“你怎么知道的?”

“那灰写字啦,喏,红底黑字的,你看不见?”

“我又不是瞎子,我当然看见啦,但我不认字哇……”

“姑娘……你的眼睛和舌头是怎么回事?”余玄清并不受外界的干扰,依旧认真严肃地问着岳朝夕话。

被喂狗了。

“什么?”余玄清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字,她再次询问道,“你说什么?”

“唐家人……嫌我哭闹……剜眼割舌……喂狗了……”

一位青年男子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地上的字,一句一句地读出来供看热闹的人知道。

“阿……”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你是怎么死的?”顾襄也捻起剑指放于自己胸前,问岳朝夕道,“是不是唐家人害死的你。”

他们……好多人……下药迷晕我……抛我下山崖……身体悬挂于枝干……伤势过重……叫喊无人应……渴死…..饿死……等死……

顾襄接着问道:“你是悬挂于瘦狗崖下的枝干那的?你的尸体在那?那为什么现又在柜子里?”

那应该是个女人……她放了东西在我身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她带我回家……放在柜子……诱骗兄长……

余玄清问道:“女人?是不是一老妇人样?声音很年轻?姓胡?”

“雌雄莫辩……你们叫她胡方士,其实不是……”

余玄清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其实不是?她的姓名是假的?”

假的……她是妖魔……是蝴蝶……是麻雀……没有名姓……

顾襄疑惑道:“什么蝴蝶麻雀?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名姓的?”

蝴蝶脸……男人……又叫她麻雀……未露过面的男人联系她,我听见了……不知道是谁……但是个男人声音……

顾襄望向余玄清,小声道:“会不会是那个修道者?”

余玄清也小声回道:“人多口杂,先不说这个。”

她接着问岳朝夕道:“你哥哥要复活你而害唐家人的事你可知道?”

他是被蛊惑……他不想害人的……那女人让他以小孩来献祭,让我还魂……哥哥不想,于是只得杀狗……他不敢杀生的……可是他被蛊惑了……他疯魔了……最后还献祭了自己……

顾襄道:“你哥哥违背天理,已经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绝无转世可能,你可知道?”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那女人告诉我了……错了……输了……错了……

顾襄道:“什么错了输了?”

还魂……哥哥自我献祭,但是出生的人不是我……为他人做了嫁衣……哥哥被人利用了……哥哥……

“你说什么?”余玄清震惊疑惑道,“还魂的人不是你?唐少爷肚子里的躯……肚子里的孩子与你无关吗?”

不是我……不知道是谁……但不是我……哥哥被利用了……我向哥哥托梦……可是我说不了话……我告诉不了他,让他停手……是我害了他……

字罢,只见那岳朝夕那空洞的眼眶竟留下眼泪来…….

“这鬼……也会哭吗?”林慕义小声地问一旁的严颜岩。

严颜岩看着岳朝夕,平静地道:“伤心到了极致,石头都能裂,何况鬼流泪呢…….”

林慕义不解道:“石头裂和鬼哭?你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没什么关联呢?”

“有关联的,有的。”严颜岩打着哑谜,接着道,“先看岳姑娘的事吧,正事要紧。”

林慕义将怀中的甜甜抱得更加紧些,继续看向余玄清他们。

余玄清对岳朝夕说道:“唐家人何故害你,请你把缘由道明吧。”

岳朝夕娓娓道:我原是清白人家,只是我原先的爹不是人,找了个拐子将我拐卖至青楼……那年我六岁,青楼的人破天荒的让我学艺至十五……我也曾逃跑过,只是跑出来了,看着偌大的天偌大的地,竟无我的容身之地,我实在没地方去了,因此想着还能活命便很好,以至于被抓回去后在那地方继续忍气吞声活着,可是后来,老鸨就要我卖身了……我不肯……他们便将我往死里打,有位姐姐为保护我,被打死了,我实在受不住了,突然,原先遇到的小道长给我的,叫做‘避危符’的东西起来作用,帮了我,帮我从那些龟公的棍棒下逃出……可终究寡不敌众,还是被他们逮到了,幸得兄长遇见了,他可怜我,倾家荡产赎了我出去……

“‘避危符’?”余玄清不可思议道,“你说的是黄仙尊才能制得的符子吗?你没说错?确定叫‘避危符’?但你又说小道长,对不上呀,哪来的小道长有这符呢?你说的道长是黄英仙尊吧,但他也不是小道长呀。”

不是……我不知道你说的谁……是小道长给我的……

顾襄急忙咳嗽了两声,他对余玄清道:“师姐,我们先问要紧事吧,其余的先放一边,再慢慢问吧。”

余玄清只得满脸疑惑,按下不表,她抿了抿嘴,让顾襄接着问话,她则要暂且静下来好好思虑。

灰烬如蜂,开始忙碌,字不停地变幻显出。

岳朝夕继续道:

那个畜生……我非自愿嫁他……

那晚灯会,我瞒着哥哥说是要去看灯,其实是要去卖些自己做的小玩意……

结果与那人偶遇,他买了我绣的帕子……

不知怎的,外头竟然传我与他私相授受……

又因我本就是从青楼出来的……那些人便说我贪图人家的富贵,蒙骗唐家少爷,与其私定终身,非他不嫁….

我本就因外头传的我与我兄长的风言风语而烦躁,但不搭理倒少了风波也过去了,便想着这些谣言也不去搭理很快也能过去……

谁知那人竟来我家提亲,我兄长也以为我与那人相好,且来询问……

我原是解释的,只是外头的话传得太离谱,说的比真的还真,我实在无力……

兄长是教书先生,因我的事而被乡里乡亲们排斥,教书艰难挣钱不易,只得每日晨起上山采草药沿街叫卖挣钱……

我看着实在不忍……

那人连着好几个月来我家求亲,说着爱我……

他为我出头,对那些传杂话的人进行驱赶堵口……

他跟我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无论外人怎么看我他都不在意,甚至他会用一切手段阻了外头的一切闲言碎语,让我真正的从良……

我一时被蒙蔽,屈服了,在几次撇清关系后倒也泄气,不想再拖累兄长了……

我也见那男人如此深情,到底信了……

我嫁给了他……才知我根本不可能从从良……

我在那宅子里,生不如死……成了……

成了……

共妻……

成了……

猪狗……

唐家父子俩一块欺辱我……甚至连下人也把我当狗看……

他们要挟我,如若我敢把事情说给兄长听,他们便要杀人灭口……

我只得书信哄骗着兄长,说我很好……

我很想死……但我死不了……

他们派人看着我……

我只能哭……哭我的命为何如此下贱……

老夫人嫌我哭喊吵闹,唐家的父子俩便让人剜了我的眼让我不要哭,割了我的舌让我不要叫……

我曾问过唐纯为何要骗我,为何要娶我,为何要辱我……

他说我本该被他辱……

当初他在青楼见过我,原是要下重金买我初夜,谁知我竟被我兄长赎走了……

他不服没辱过我我便从了良,于是就花钱让外头的人到处唱我跟我兄长有奸情……

他见大伙议论一阵后便静了,于是更加恼火,直接自己下场……

我与他的谣言也是他让人疯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上当了……

我连猪狗都不如……他说我本该如此……

他看上了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而我有了孩子……

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可那一定是我的孩子……

我原以为他们看在我有孩子的份上会放过我……但他们没有……

我的孩子没了……我流了好多的血……

他们见我不中用了,便拿草席包着我,将我扔到瘦狗崖……

后来便是我回答过的了……那女人带我回家,她悄无声息地将我的尸体放进柜子里……

兄长报仇心切……着了她的道….…害得自己灰飞烟灭……

众人了解岳朝夕的遭遇后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唉声叹息良久,同时道可怜可怜……

顾襄轻声问岳朝夕道:“你有怨气,你想找唐家人报仇吗?”

岳朝夕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凄惨而苦涩的笑来……

我找他们报仇……我兄长也活不过来……我也会因做坏事而罪孽深重……

不值得……这一切都是不值得……

我命该如此罢了……

我之所以会是鬼魂,不去往生,只是想要告诉兄长他被人骗了,想让他停手……

可是……不能够了……一切都完了……

我能报什么仇呢?报仇的人灰飞烟灭……制造仇恨的人逍遥快活……

呵呵……呵呵……

灰烬竟颤抖着,字迹也不成个样子。

顾襄连忙道:“并不是的,他们不过苟且……”

什么……意思?

顾襄闭上双眼,将手指放到唇边,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说着只有岳朝夕才能听到的话……

当顾襄再次睁眼时,岳朝夕则大张着嘴,半截的舌头抖动着……

看不清具体样貌的她像是在大笑……

可是笑完她便摇摇头……

徒留下十二个字:这怎么够呢……但也罢了……我……罢了……

一阵风吹吹。

灰烬也罢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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