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论语

李剑锋稍顿了顿，接着又说，“第二个问题可能有些难度，因为我也在怀疑，毕竟我只是一个老头子，一个时日无多的老头子，在这样的世界里，即使能活到自然死亡，又能有多少意义？但是，必须要明确一点，不能因为有所怀疑，就放弃所要走的道路。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当年我初入警队，我师父对我说的就是，坏人不会和你讲道理，无论何时，要告诉自己保持冷静。然而后来我还是失控了一次，就是这一次，导致了惨剧，我妻子和女儿被人报复，在路上发生了交通事故……”

说到这里，他再次顿住了，张超两眼紧紧盯着他，能看到他脸颊稍有些颤动。

“之后我调到后勤处待了两年，那两年里我几乎是浑浑噩噩，某一天，突然像是醒悟了，时代在发展，法律也在不断的完善，但即使是法律再普及，人们的知识水平再高，总还是有坏人存在，即便人人都遵守法律，也会有各种情况导致犯罪案件发生。于是我找到我师父，再次调回一线。我想，当我浑浑噩噩的时候，应该就和你现在的状态差不多，感觉自已无论做什么都不再有意义，反而像是无用的挣扎。可是，不挣扎事情会好吗？挣扎了或许还有希望，人不就是靠着希望才能活下去的吗？”

“可是我看不到希望！”张超终于把自己内心的话说了出来。

“呵呵，”李剑锋笑了笑，“小张，你的希望是什么？或者说，你想要的希望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个问题，张超突然觉得有些迷茫了，是啊，他嘴里说着看不到希望，可是他现在连自己想看到的希望是什么都不清楚，顿时有些语结。是活下去？好像是，可又好像不仅仅是。

“小张，你很有能力，我很喜欢你，甚至能从你身上看到我年轻时的样子。”李剑锋说，“眼下的世界，已经完全和从前不一样了，完全是颠覆，就像新闻里所说的，整个人类的生存都面临着巨大威胁，甚至我们人类都将要灭亡。眼下往大了说，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就是全人类的希望，是人类文明生存延续下去的希望；往小了说，你愿意变成那种只会移动，只知道进食的尸体吗？”

张超本能的摇了摇头，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既然你不愿意，那该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张超再次摇头。

“不知道？其实你比我们任何人都知道。这场浩劫是面对全人类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甚至连为什么开始也可能不会有人知道，甚至这场浩劫，将会使整个人类文明就此灭绝，到最后地球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可是，结果一定会是这个结果吗？也不一定，就像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一样，躲开城市，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活下去，也许未来的世界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世界也不一定。关于未来，没有人能准确预测，对于当下活着的人来说，活着就比任何事都重要，至于未来，就交由未来的人去经历吧。我相信现在还活着的人，不止我们几个。”

张超听完他的话，思索了一小会儿，又问：“李叔，就算我们活下去了，可是到最后却没有找到其他活着的人，最终又能有什么意义？”

李剑锋笑了笑，“小张，你这就是钻了牛角尖了，对还没到来的时刻，现在去考虑它干什么？与其考虑这些，倒不如思考一下，你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对眼下来说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一下子把张超给问懵了，而且他细细想了一下，仿佛又绕回到之前说过的，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的人去经历……

李剑锋看到了他脸上错愕的表情，又说道：“想通了？年轻的时候，会觉得人生很漫长，等到老了，又会觉得人生苦短。其实我们遇到的许多事，不需要去问意义，只要去做就足够了。”

李剑锋的话，似乎对张超很有触动，令他从那种迷茫中走了出来。张超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李叔，我懂了。”

听到他这样说，李剑锋脸上露出微笑，然后又接着说：“小张，虽然我很欣赏你，不过我还是要批评你。”

这就令张超有些不明白了，不过他心底里暗以为老爷子要讲自己意志不坚定的事，自己当时的确是动摇了，该接受批评。

然而李剑锋却说：“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把自己和小董置于险地，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当时超市里活尸的数量再多一些，会怎么样？”

话一说出来，令张超一愣，因为这话与他心里所想的有所区别，一愣之后，旋即便是一头冷汗。是啊，万一当时里面的活尸数量再多出一倍甚至不需要一倍，他的子弹都有可能不够用，而且连续射杀了那么多活尸后，他的体力已经处于透支边缘，射击精度也已经大不如开始的阶段。

他当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一是害怕车子启动后，被活尸追赶，二是想干掉一部分活尸，从而到超市里去搜集一些能用的物资。可如今看来，这两个目的几乎一个都没有达成。假如车子启动后会有活尸追赶，最多也就超市里会有一部分出来，远不会比自己射杀的更多，更甚者则会由于自己体力透支，或者弹药耗尽，活尸却没有消灭完，最终让自己和董南彪失去活着的机会；

而自己在清理完活尸后，也进超市里搜索过了，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只带回了几袋盐而已。所以说，两个目的一个都没有完成，甚至连预期效果的一半都没有达到。

此时的张超简直是越想越汗颜，头也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是父亲面前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

李剑锋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多怪罪他，而是跟他说：“小张，你要记住一个简单却很有用的哲理：面对困难，需要的是冷静客观的分析，分解出困难中所存在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解决问题的时候，要分清主次，缓急。而在眼下这种末日世界里，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做的越少，犯错就会越少。”

张超听完后，头猛的就抬了起来，心里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这一刹那，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叫醍醐灌顶，就好像一瞬间脑子里明白了很多东西，知道了自己错在哪里。如果说之前低头，是对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而懊悔和自责，那么这一瞬间他是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犯错，甚至知道了怎样才能少犯错。

这一刻，张超霍然站起身来，以无比坚定的目光看向李剑锋，“李叔，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李剑锋笑着点了点头，同样起身，从自己的床头柜上取出几本书，对张超说：“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书，不过这几本书还是希望你有空就多看看。”

张超接过书，最上面一本是《论语》，而下面几本则是“文选”。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李剑锋。有这疑惑也不奇怪，因为这些书基本上只有那些学者或者收藏家们才会收集或观看，时代在发展，这些旧时的书籍，早已不被人们所重视了，学校也不再教授这些内容，只有在大学里才会有一些节选的内容讲述。

“李叔，这些老掉牙的书，现在看有什么用？而且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必要再看书吗？”

“呵呵”李剑锋笑了笑，缓缓说道：“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时代在发展，可是你觉得我们人改变了多少？人性又改变了多少？再有就是，科学技术再怎么发展，山也还是山，水也依然是水，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之所以让你看这些书，是因为有些不变的东西，就在这些书里。”

稍缓一会儿后，又接着说道：“《论语》是一部先贤之作，传统儒学的经典核心。只不过从封建社会开始，就一直被统治者所利用，歪曲了本意，从而为其服务，后人不知道奥妙，反以为是糟粕。你现在手里拿着的这本，是我在读的时候作了旁注的，当然，社会的发展，里面有些东西确实不合时宜，不过瑕不掩瑜，里面有用的东西更多。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可能有些过了，不过里面的确讲述了许多堪用的知识，从个人到国家，从做人到识人、用人。从当朝建立的几百年来，西方文化也流行了几百年，但是西方文化里从没有过人文关怀，倒是这一部《论语》，只要学了，就能明白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该怎么做才能成为这样的人。”

“而这一本的《文选》，看似是文集，实则是一本‘万能书’，因为它讲述了如何面对问题，如何去解决问题。我建议你多看看里面的《刀剑论》和《论长期战》这两篇。《刀剑论》能让你学会怎么去思考问题，解决问题；而《论长期战》……”

说到这儿，他又笑了，“你不觉得，我们眼下所面临的末日困境，不正是一种长期战的状态吗？”

张超似是懂了，点了点头，把几本书包好收起。他还有问题想问，不过一时间却想不出语言来组织。

李剑锋却已经先他一步走到了门口，边走边说：“好了，我们出去吧，别让他们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