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老黄,上酒!”
王多鱼还是留下了女鬼。
这个没人挂念、以地府为家的女鬼,惹动了他的心思。
刚好老黄从旁边经过,正准备回家看看,也被王多鱼叫住。
“王大人,今日竟有此雅兴,幸会幸会!”
老黄看了看旁边俏立着的女鬼,再看看王多鱼以法力凝聚出的石台、四个石凳,也就坐了下来。
“大姐,坐。”
王多鱼示意女鬼坐下。
虽然不知道女鬼年纪,总会比自己大很多。
陆雪莲惊讶至极。
这还是头一次,有一个鬼将级别的鬼差,如此和颜悦色,又彬彬有礼地请自己坐下。
犹豫片刻,她还是坐了下来。
她形容枯槁,倒也还有几分颜色。
老黄慢悠悠地从长袖中拿出一瓶杏花醉,一碟花生米,三只小酒杯,细心地倒满,道一声“请”。
“大姐,今日相见,也算有缘,我请你喝杯酒吧。”
王多鱼一时心血来潮,在这个万鬼返阳的日子,与自己一样无家可归的鬼,遇上了,也是个伴儿。
女鬼比他可怜。
他虽然阳世之中已没了亲人,总归还能经常到各处溜达。
这只女鬼呢,鬼节都无处可去,还有满满的死念。
“王大人,今日老黄只能陪你三杯了。上面,我还有点念想,一会儿要回去看看。”
老黄端起一杯酒,举杯向王多鱼和陆雪莲微微示意,先干为敬。
“这位上差,你我平素并未见过面,今日竟有幸得大人赐酒,不知是何因由?”
陆雪莲俏生生地坐着,却没有起杯。
“人间常道,‘相逢即是有缘’,又何必细究根由?只当是地府过客,与那阴阳万事,均一笑而过,可好?”
说罢,痛饮一杯,示意老黄倒上。
“好一句‘阴阳万事,一笑而过’!上差胸阔器伟,民女佩服至极!这杯,敬你!”
陆雪莲轻轻举杯,以袖遮住小嘴,仰头一饮而下。
老黄又给两鬼倒满,再次举杯道:
“上次托梦之事,还未以酒相谢。今日缘巧,老黄感念大人恩德,有礼了!”
当下,他又举起小杯,双手抚杯,执了万福礼,祝愿王多鱼功德深厚,早日修成金身。
王多鱼也不说话,默默执杯,又饮一杯。
“你那孙儿,今日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他含笑看着老黄,虚手一招,几粒花生米就进了嘴里。
“嗨,我这孙儿,确实不错,此次专门到了城里,给我备了三坛杏花醉,做了长长的路引,想来家中供案上必也丰富。
难得的是我那败家子,与我那孙儿一起前来引路,老黄我也算是知足了。”
老黄也熟练地伸手虚引,几粒花生米进了他的腹中。
“你就不怕,你那儿子,只是为了你再次托梦,才会有此举动?”
王多鱼提醒一句,老黄倒是不放在心上。
“哪怕是做做样子,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强了不少,您说是吧?”
老黄哈哈一笑,又饮一杯,再次拜谢过后,飞身上了他的烟桥,回家看儿孙去了。
“上差与这位老先生,熟识?”
陆雪莲见王多鱼与老黄聊家常的样子,像是多年老友,有些奇怪。
“算不得。上次在酒肆巧遇,喝过一次酒,给他办过一件事,也算是缘分。”
老黄走了,这瓶杏花醉,留给了王多鱼。
“如上差这般人物,不论阳间还是地府,都是少见。民女敬您一杯!”
陆雪莲欠身给王多鱼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三杯杏花醉入腹,她的面色多了几分嫣红。
“姑娘,看你身死之时,当也在妙龄,阳间亲人,一个也没有了吗?”
王多鱼看女鬼模样,出身并非孤苦贫困,倒像个大家闺秀。
“雪莲死于战乱灾荒之中,身死已有一百二十多年了吧。当年未听从父母劝阻,一心要到京城求学,让父母伤心失望至极,早已被人遗忘,从未得到过亲人音讯,这些年,孤苦惯了,劳上差挂心,已是天大福分。”
陆雪莲面容悲戚,既有对生世的缅怀,也有心痛的悲哀。
“没到生时旧地,好好看看?”
王多鱼平静地看着杯中之酒,伸出手指,沾了些酒水,在石台上随手涂画。
“民女身死之后三年,才得了机缘修成鬼身,也曾回过阳间,只是旧时村落,早已成了断壁残垣,所有亲人,也都消失不见,不知是举家搬迁,还是殁于战乱。”
陆雪莲声音细弱。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母估计也早已再次投胎为人,想要跟他们道一声牵挂,也是无处可寻了。
“如果,你还能见着父母,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吗?”
陆雪莲停下了所有动作,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鬼差,眼中似有追思。
“雪莲这么多年,才堪堪破了执念。若有来生,我倒是愿重为父母膝下孩童,以阳光欢笑,和身前相伴,回报父母养育之恩。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是我年轻不懂父母的心,只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枉顾了所有,只是此时,皆是枉然。”
陆雪莲轻轻一笑,也就释然了。
这一切,都不可能再次出现。
即使自己真的还有机会入轮回,喝了孟婆汤,重生之后,哪里还会有这些感悟?
还不是要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慢慢与自己的父母,越行越远?
既如此,又何必再从头?徒增伤感。
“那也总好过我。至少,你还有可回忆的父母容颜,故乡的牵绊。
我该去阳间转转了,有缘再会。”
王多鱼起身,头也不回地飘飞。
他还有自己的职责所在,不能总在鬼门关外,与一女鬼盘桓。
鬼门关,陆雪莲轻飘飘地站着,静静看着王多鱼的身影消失不见。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陆雪莲轻声念诵着一曲蝶恋花,静静地望着远方,却不知自己的牵挂,要寄往何处。
一切都晚了,还是不要再想起的好。
伫立良久,她还是回转身,朝鬼门关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