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一) 大人出关,可喜可贺
神界,长灵街,一片祥和安宁。
“轰——”
震耳欲聋。
“什么东西飞过去了?”过路的神官纷纷驻足,朝天上望去。
“谁家神殿塌了吗?”正在呼呼大睡的神官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长灵街什么情况?”隔了几条街的神官飞奔而来,怕错过了什么热闹。
定睛一看,只见偌大的长灯殿金匾下还在扬尘漫飞。隐约间,门内站着一人——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门了。
单看形体,这人略显单薄;算不得很高,身形却匀称而颀长;披散着的长发和浅色的长袍广袖,正在刚才带起的狂风中飘飞。
“神运大人这是出关了啊?”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哈哈,不知这见面礼福泽惊不惊喜。”这句话是从对面传来的,原来除了长灯殿前围了一圈人,福神殿现在也热闹得很。
“那个……抱歉啊,没吓着你们吧?”估计门内那人也蒙了一圈,过了好久才跨出门槛,声线清亮。
“无碍无碍,长灯大人今日出关,可喜可贺啊。”
“还好还好,就是差点被你扔出来的门砸了。”
“神运大人可赶上好日子了,只不过这小福今天有些倒霉。”
四周七嘴八舌又是一阵喧哗。
“福神大人他怎么了嘛?”这位被叫做“长灯大人”的神官,带着一副刚睡醒的朦胧状态,许是才出关,神识还未完全复原。
听他这样一问,众神官纷纷靠边站开,对面的场景瞬间尽呈眼底——
福神殿的牌匾,依然在正午的日光下流淌着金光,只是被一扇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门扇从中部折断。那门被甩出来的力道极大,于是就定定的斜插在“神”字上。
至于其他地方,那就是“还好还好”。
“福神大人他……”长灯下了台阶,四处看看,随后左手扶了扶太阳穴,摇着头叹了口气,心道:怎么一来就给人添麻烦啊。
“问题不大,福泽这会儿该去灶神那儿蹭饭了,没在家。”
闻言,长灯转过身,正好一个水蓝色身影轻巧地从屋檐上跳下来,在他面前站定。
“千羽,你也来……看热闹了?”他带着羞赧的笑意。
他可以记不住任何人,但神界有几个人,他是绝对印象深刻的。比如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乐(yuè)千羽就是其中之一,是他飞升以来接触得最多的一个人。
“你这有什么热闹可看的?今天晚上的那才叫热闹。”乐千羽正了正发冠,捋了捋左肩上的一只蓝白渐变的短羽。正朝他走过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事,对着殿前的神官们道:“哇塞,你们都忙完啦?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没做了吧?”
“对哦,怎么把正事儿都给忘了。乐大人,长大人告辞了。”
“二位大人告辞,晚上见。”
“那我也去忙了,长大人刚出关,有需要尽管开口。”
殿前刚才还挤满了人,这会儿瞬间又变得空空荡荡,看着眼前的景象,长灯仍是满脑空白。
“今天是什么节日么?”放眼望去,除了自己的神殿,长灵街处处都张灯结彩,通红一片,说是有谁要大张旗鼓地办喜事他也相信。
“哇,不得不说大人运气很好,一出关就遇上了人界的上元节,晚上会有大批信徒放天灯祈愿。”乐千羽道。
“以前也有吗?好像没什么印象。”长灯歪了歪头。
“有印象就怪了。这习俗是从你闭关那年才开始的,十年一届,今年刚好第十届。说简单点就是为了巩固神官在人界的地位。”说着,乐千羽侧过身扬了扬头。
长灯顺着乐千羽示意的方向看去,正北方的钟离殿上闪烁着“钟离九百九十九年正月十五午时”的字样,不禁感慨:“又是一百年了啊。”
乐千羽站在一旁,眼看着他把自己身上摸了个遍,又看着他向殿内走去。
光从门窗里透进来,很是敞亮。只不过殿内的物件都失去了光泽,绒绒的灰尘能够在上面结成一张灰布来。用手一拍,瞬间四起,重获自由,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飞舞。
别的神官,就算要闭关清修,殿内最少也会留两个副官整理日常事务,不至于出关便见沧桑。
但是长灯不同,他说:“不麻烦,反正我闭关又看不见,没关系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督神大人苏忆盯着他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乐千羽没什么表示,只有一句:“哇塞。”
殿内没有副官不说,因为他平时不闭关的时候会自己打理,但问题是飞升近五百年时间,他就累计闭关了三百年,实属神界先例!
“咳咳~大人你在找什么?”乐千羽左手捂着口鼻,右手扇着周围肉眼可见的扬尘。
“奇怪,我的玉令放哪儿了?”短短时间内,长灯翻遍了殿里为数不多的陈设,一无所获。
“找玉令做什么?”乐千羽不由得眉头抽动,还真有人把自己家翻得一片狼藉的?要是说这是被洗劫了的神庙,他也相信。
“我想起来出关这事,还要跟苏大人汇报一下。”长灯放下手里的一只银制三脚香炉,转过身,轻轻叹气道:“玉令找不到,就只有去一趟忆灵殿了。”
“不用,苏大人知道你出关了。”乐千羽本想找个位置坐,可这地上床上凳子上,都在半炷香内堆上了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无奈,只得换了个姿势站着。
“嗯?”长灯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看着乐千羽。
“这不叫我来给你送衣裳了嘛。”说着,乐千羽从附灵囊里,取出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浅云色长袍,补充道:“晚上天灯会穿的。”
“那这更要去一趟忆灵殿了。”长灯一笑,双手接过长袍,道:“苏大人一番心意,总得去道声谢的。”
“哇塞大人,百年不见,你是一点儿没变啊。”
“一个人哪是那么轻易改变的嘛。千羽你要喝茶吗?”终于想起,乐千羽来了半天了,连一杯水都不给人家倒,失礼失礼。
“嗯……有吗?”乐千羽在殿内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靠窗矮几上的一只白玉瓷壶上。
“不瞒你说,好像没有。”长灯也快速瞥了一眼那只瓷壶,然后看向乐千羽,随即有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抬头望去。
长灯殿的顶部仍是一片细碎流银,像金海里的星辰,但现在却却看不到一盏亮着的天灯。
四百多年来,他是神界最新一届的神运官,也是神界里最闲的神官,没有之一,也正是如此,他才有大把时间闭关清修。
而他清修的主要原因,是在飞升那天,渡天劫时遇上了一点状况,神识受损。也正是因为神识受损,关于他飞升以前的事,大多忘得一干二净,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所以神帝就直接以殿代名,称他为“长灯”。
其他神官则更简洁,称一声“大人”便万事大吉。
“看来我闭关的这些年,祈愿也不是很多嘛。”长灯语气平和,还是以前那样波澜不惊。
若是人界有信徒向神运官祈愿,长灯殿内便会自动点亮一盏浅橘色的灯,并与之对应。灯不大,形似桔子。
准确来说,不是“不是很多”,而是“根本没有”……
“哇塞你不知道,在你闭关的前两年倒是挺多的。”乐千羽不紧不慢。
因为无人处理,祈愿多到挤爆了长灯殿,满神界乱飘。
至于最后是怎么解决的,还多亏了福神泽,他受不住整天被对面的金光闪闪晃瞎眼,最终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一夜之间将长灯殿里积攒的九千多条祈愿,处理得一干二净,并请求苏忆在人界的各个神庙临天祠里挂出“神运官暂休”的消息。
但是后来,让福泽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信徒们认为“祈福”和“祈运”的本质区别不大。
既然神运官暂休,那向福神殿请愿也是一样的,于是之后的日子里,福泽的工作量翻番,在自家神殿叫苦连天了好长一段时间。
“真是辛苦福神大人了。”长灯知晓后,挠挠太阳穴,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惭愧,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所以要说你出关谁最激动?肯定是非福泽莫属了。”刚说出这句断论,乐千羽腰间佩戴着的白玉开始摇晃起来,取下随便看了一眼,念到:“速来?”
“若是有事你就先去忙吧,正好长灯殿需要打理一下。”长灯没有多问,他也并不习惯占用他人的时间。
“好。”乐千羽又将玉令挂在了腰间,看着长灯,“你要人吗?我从乐神殿给你调几个过来。”
“不麻烦了,我一个人可以的。”长灯微微笑着。
“好吧,那晚上见。”对于他的回答,乐千羽不用想就能猜到,略有成就感地轻笑了一声,随后转身朝没了门的大门走去。
长灯突然想起还得为乐千羽给他送衣服这事儿道声谢,刚要开口便听到一句感叹:“哇塞大人,不得不说你手劲够大的啊。”
他干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回到:“可能是许久没用了,刚才半天推不开,就稍微用了一点力,没想到……”
没想到门瞬间就飞了出去,还砸坏了无辜至极的福神殿,引来众人的围观。不得不说这运道神的运气,是真的有那么点儿背。
“要门吗?我给你弄两扇过来。”乐千羽转过头,阳光落在他身上,看起来像一尊镀了金边的活神像。
“不用不用,我一会儿把后殿的门拆了。”
其实他更需要的是一块金匾。别的不说,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福神殿那么大块金匾,怎么赔得起!
“哇塞大人,你这办法……”正当他以为乐千羽要对他的想法提出见解的时候,又一句话传进了他的耳朵,说话的人还竖了个大拇指,“可行!”
每座神殿,都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部分。其中一个为主殿,剩下三个为副殿,而与主殿对应的是后殿,相当于前庭后院。
因为后殿相当于神官的居室,一般人不会随意进入,而且中间隔了一道又一道的屏风帷幔,所以这个地方要不要门都无所谓,反正长灯殿平时也都无人问津。
照这么说,拆后门补前门,还真算得上一个就地取材的好法子。
乐千羽走后,长灯又把长灯殿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不见玉令的踪影。
为什么非要找到玉令不可?关键还是这东西的实用性,就像刚才苏督神让乐千羽“速来”,只需要在玉令上找到对方的名字,然后将要告知的事情写上,这样对方就会即时收到。
玉令不仅用于神官在工作上和日常生活中的沟通,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就是出入神界时的凭证。
这会儿长灯刚出关,他现在知道的消息还不如一个刚飞升的新秀,更是不了解这一百年里,三界又发生了哪些事儿,唯一知道的还是乐千羽告诉他的“今晚有天灯会”。
如果玉令还在,他就可以找一个还有印象的神官问问,或者找到福泽,商讨一下如何处理金匾的事。
“还是先把神殿收拾一下吧。”他叹着气,放弃了寻找玉令,盯着光秃秃的门槛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思绪拉回来。
当他正专心致志地为大门安装最后一颗榫卯时,突然发觉了夕阳下投在门槛上的光影一直在晃动,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千羽你什么时候来的?”
“可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乐千羽随意地倚在门框上。
“都这么久了?你怎么不叫我啊。”
“叫了,你听不见。”乐千羽无奈地摊了摊手。
“哇塞,大人你门都做好啦?”是乐千羽走到长灯殿说的第一句话。
“哇,这全是你一个人打理的啊?”是看到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的长灯殿时,乐千羽说的第二句话。
“大人,要我帮忙吗?”是乐千羽看到他对着大门敲敲打打说的第三句话。
“大人?大人?”
而他至始至终都旁若无人的捣鼓着手中的零件。
“啊那个,抱歉啊千羽,我确实没听到。”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根。他一向如此,只要做起一件事来,天塌了可能都察觉不到。
“问题不大,我来就是带你去天灯会的,这都快酉时了。”乐千羽站好,扶着门开开合合,帮着他检查新安装的大门是否灵活。
除了最开始“吱呀”几声,其他的都“问题不大”。
“我还说时间早的话去一趟忆灵殿。”长灯正寻思着换个什么时间好,突然杏眼一亮,问:“今晚苏大人也会来吧?”
“那是肯定咯,还有神帝。”乐千羽从附灵囊里取出一个不大的物件递给他。玉白的光泽温润通透,在夕阳的照射下透出点淡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