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二九）江落不留,吾心已知

五年前的一个寒夜，真正的江落确实因害肺痨去鬼界走了一遭。

本来已经被鬼差安排好了轮回，好巧不巧，因为同名被难得出来视察一趟的鬼王注意到。

起初鬼王并不在意，同名同姓而已，只是多看了一眼便走了。

后来鬼差在凡人江落的命格簿上发觉了异样，上报给鬼王江落。这一报，让鬼王江落觉得遇到了稀奇事，这凡人江落的命格跟两百多年前的他竟然一模一样！

从出生到死亡，不管是他们本人，还是父母家庭都毫无差别，完全就是复刻过来的，唯一的变数是多了一个顾心知。

鬼王江落一查，发现眼前这个人界的江落是他两百年后的“轮回魂”。

所谓轮回魂，分为两种。第一种魂，肉体死后隔了几十年几百年，带着上一世的命格再次轮回重生。

第二种魂，是继承了前世的一些记忆，在一定情况下才会被激发出来。

很显然，江落属于第一种，只是依然没有逃过那次肺痨。两百年前，鬼王江落不甘心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头七那天回了人界，恰好看到悲痛欲绝的娘亲一时没缓过气，也离了人世。

最后他疯了一样要去找当时在位的鬼王，求他再给几年寿命，前任鬼王没同意，但表示能让他用另一种方式永生，紧接着前任鬼王就把王位传给了他。

当了鬼王后江落才知道，阳寿已尽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回生的。

上届鬼王在位两百年，他是第一个敢找上门的，或许是鬼王见他勇气可嘉，极为草率地，又像是迫切要摆脱这个位置地立他为新王。

直到两百年后的凡人江落来到鬼界，同样找到了鬼王的门上。

鬼王江落的做法跟前任鬼王不同，人虽然死了，但肉体还在，只要有魂穿入其中，死也能复生。

于是，凡人江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献舍。不过有两个条件：第一是鬼王江落要给父母尽孝，第二是不能辜负顾心知。

“哇塞，那这么说来不管是鬼王还是江落，都可以算做同一个人？”

“什么叫算作，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好不好。”复苏竖起耳朵在门口听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坐近一点听比较好，于是又出现在了江落对面。

“既然不能辜负顾姑娘，那你为什么要逃婚？”乐千羽问到了重点。

“就是为了不辜负她我才这样做。”江落终于流露出一点无可奈何之感。

“不是两情相悦，成了婚倒是一种负担。”天南星沉默了半天，终于将视线从茶杯上移开，看向江落。

江落道：“对，我不喜欢她，保不齐成婚后会喜欢上别的人。”

天南星看似前言不搭后语，道：“顾姑娘是个善良的女子。”

众人纷纷点头，又齐刷刷地将头转向江落。

江落道：“是，她早就看出我不是以前那个江落了。”

天南星道：“因为所有人都很看好你们的婚事，而双方父母也早就走了三书六礼的流程，你们二人不知道如何解释，便只做了表面功夫。但顾姑娘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不来，所以上元节的时候她没有求姻缘，而是选择成全你。”

江落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是我对不住她。”

“从另一方面讲，你是不想耽误了她，也不必太过自责嘛。”天南星收起了刚才略微严肃的表情，脸上又带了笑。

“？”金源玉全程没听懂。

“你还小你还小，听不懂正常。”复苏拍拍他的肩。

“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乐千羽又问到了重点。

“不瞒你说，这个我也不知。”天南星挠了挠耳根，又看向江落，“江公子，你有什么办法吗？”

江落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我要是有办法，还至于走到逃婚这一步？

“害，问他也是白问，我倒有个办法。”复苏摆摆手，注意到众人的目光突然有些心虚，“你们别这样看我啊，我这个办法吧，估计不太好。”

“总比我没有办法的好。”天南星正期待着复苏接下来的话。

复苏顿了顿，道：“简单粗暴点，就是把他们的记忆封锁了。”

“尽出馊主意。”乐千羽瞥了一眼，“别忘了他们从小就认识，而且那么多知情人，不可能把所有人的记忆都封了吧？”

天南星点点头，“而且失去了一些记忆，对于有些人来说，人生就好像不完整了。”

神界来的三个人，又齐刷刷的看向他。长灯大人不就是一个失忆的？

“啊那个，我不是说我哈。”天南星一怔，笑着摆摆手，“我想了一个办法或许有用，让女方主动提出退婚，不过这还得请顾姑娘帮忙。”

复苏道：“就看双方父母同意不同意了。”

天南星道：“如果他们真的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幸福，那至少有六成的把握。”

乐千羽道：“如果他们顾及自家面子，那就没有把握。实在不行的话，今晚就给他们拖个梦去。”

江落道：“不用，只要顾心知提出来，至少得有八成把握。她是顾家的独女，二老对她有求必应，况且这关乎到终身大事。”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不早这样做？”乐千羽提问。

“还用问？怂呗。”复苏断定。

“也不是啦。”天南星笑笑，“或许是顾姑娘有所顾虑，毕竟她和江公子是双方父母看着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事说没了就没了，还是有点不太现实吧？”

江落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先这样做吧，一会儿去找顾姑娘。”坐得久了，天南星站起来走了几步。

“哎？木司礼哪儿去了？”复苏话一出口，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才发现何时少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刚才江落扔完玉令他就出去了。”全程没有参与讨论的金源玉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 …… …… ……”

嗯？没印象。

接下来的发展让天南星做梦都想不到。他第一次接祈愿，除了来人界是摔了两跤，除了伴新郎时差点被劫走，除了和乐千羽掉进坑里，总的来说一切都顺风顺水，包括江顾两家最后成功退婚。

他总觉得，以他的运气应该一波三折才对，难道是昨日上午打了青石，霉运真被那个倒霉少主吸走了？还是今日在临天祠拜了拜自己？亦或是那三根鎏金香？又或者是那个叫北辰的人……

已经是深夜了，他侧躺在桃源居新铺的棉被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白天出了太阳，但到晚上却感觉像要下雨，一点不见月亮的影子。隐约看着窗外的花瓣在夜里飘落，要不是知道现在正值初春，他还会以为下了冬雪。

“有情报有情报！雨神说今晚会下雨，风神说今晚会刮大风，大家都盖好被子啊。”即使复苏的声音从隔壁的隔壁传来，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元宝元宝，你可别踢被子啊。”

“哇塞你小子，可以用玉令了？”乐千羽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没有啊，这不是工作交流嘛。”复苏哈哈笑着，突然意识到什么，降低了音量，“南星是不是睡了？好，那我小声点儿。”

于是，桃源居没有了声音。

又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个时辰，依然睡不着，天南星摸黑点燃了蜡烛，在桌边坐了好一会儿，盯着微风中摇曳的火光入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半刻钟后，他从附灵囊里取出披风，搭在肩上，轻轻推开门。

外面的风大了些，吹在脸上有些干涩，他拢了拢帽檐，在小院门边的桃花树下仰头望着。最后终于下了石阶，径直朝临天祠走去。

没有月光，肉眼可见厚重的乌云已经压倒了头顶，天空一片灰紫色。吹着风，漫天的花瓣落叶狂飞乱舞，差点赶上哪位新贵飞升时的架势了。

虽然是在晚上，临天祠也依然亮着烛火，一眼就能辨认出方位，跟着有光的地方走准没错。

推开门，一阵香火气扑鼻而来。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清香，飘飘渺渺，淡如云烟，正要细细捕捉时，却又好像什么都闻不到了。

其他香坛只剩燃烬的香签，但神运官的面前依然立着那三根鎏金香，金粉悄然落下，熠熠闪光。

天南星在自己的神像前站定，发现他手里提着的那盏灯到了晚上竟然也亮了起来，微黄的光，在灯罩里奋力跳跃着。

“是你帮的忙吧？”

他声音轻柔，勾起了唇。又从附灵囊里取出了一个银白色的东西，轻轻放在供桌上。

“抱歉啊，摘了你的面具。”

无人回答，只有外面呼呼的风声。他又在祠堂里站了半天，依然无人回答。

发丝凌乱，披风飞舞。

“害～”不知道是叹气，还是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出去了，关上门。

紫灰色的天已经变成了墨灰色，看来过不久这雨就该下下来了。

眼前出现了大片青黄的荧光，在空中飘摇，风一吹，便消散不见。

天南星的视线跟随了一会儿，就再也找不到了，回过头，发现有东西正围着他转。发着光，杏黄色，婴儿拳头大小，很亮，足以照亮眼前的景象。

他以为是萤火虫，仔细看一眼，没有实体，就像天上的星星。

荧光在他的指尖停留了一会儿，又跳下去围着他转了几圈，随后向前飘去。他跟在后面。

荧光活蹦乱跳，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路将身后的人带回了桃源居。

“你是在给我照亮吗？谢谢你啦。”天南星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笑着，用手戳了戳荧光。

荧光跟着进了竹屋，在空中肆意旋转跳跃翻滚，像个顽皮的小孩。

刚才出门忘了吹灭蜡烛，现在已经燃烬，烛台上只剩烛泪。荧光从天南星肩头跳下去，打了个滚儿，乖乖躺在烛台上。

“你在这儿不走了吗？”天南星在桌边坐下，双手托腮，认真的看着。

荧光动了两下，似是点头。

“你好可爱啊。”天南星杏眼弯弯，发自内心的。

荧光突然一个激灵，又蹦哒一下，更开心了，似乎比刚才又亮了一些。

天南星打了个哈欠，出去走了一圈，这会儿终于来了睡意。独自跟荧光道了晚安，回床上躺下，闭眼前还不忘看几眼那团荧光。

他睡觉从来不熄灯。熄了灯睡觉他心里不踏实，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这个习惯，但可以猜测，他在飞升之前就有了这个习惯。

如果没有这团荧光，那他今晚又要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少主。”

他听到有人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