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一二四）怒意

梦里一直有人握着他的手，温热的，很有安全感，那人不时轻唤几声“哥哥”。

醒来，他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棚子里，四周装上了帘子，将多余的阳光挡在外面。

棚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可容两人的竹席，一张简易的桌子配上一根长条木凳。他已经回到了桃李村，睡在临时搭建的木棚里。

为了不让他被打扰，凌北辰他们在人少的地方重新搭了棚子，所以此时，外面很安静。

半日之前，他独自决定去了无风城，将所有人锁在禁锢结界之中。

凌北辰迷迷糊糊中醒来，不见了心尖上的人，顿时慌了神，果断强行破了结界，受了内伤。他本是一界之尊，修为已经突破了十一阶，对于他能力之下的术法，一般来说不在话下，可这结界偏生是天南星用最强的灵力结出，突破起来也稍显吃力。

赶到无风城时，祭台上一道虚影正穿进天南星的身体，他冲过去，接住了马上要坠落在地的人。

“哥哥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凌北辰将天南星拥入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声音颤抖，还后怕着。

“对不起，北辰……”他开了口，嗓子有些哑，双手环住了凌北辰的背。

对于天南星这种自我牺牲的做法，凌北辰是很生气的，但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时，他怔住了。道歉的人应该是他，因为自己的大意，差点又失去了怀里这个他找了四百多年的人。

这声“对不起”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天南星安然无恙。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凌北辰只觉得喉咙发肿，有些痛。

“对不起。”天南星轻声，他知道自己的贸然行动给凌北辰带来了什么样的打击，“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凌北辰不语，仍是紧紧地抱住他，他在害怕，害怕怀里的人又一声不吭的走了。

“要不然北辰找根绳子把我拴住？”天南星半开玩笑，他不太会安慰人，却还是像安慰小朋友那样。他松了手，抬起头，极为认真的看着凌北辰。

凌北辰愣了一下，随后手中聚起灵流，放在心口。很快，一丝血红的东西飘了出来，形成了半透明的红线，轻轻地缠在天南星的手腕上，随后隐了形。

见状，天南星惊住了，这是凌北辰的心头血！

“哥哥自己说的。”凌北辰像小孩子赌气，又极为认真地：“以后你要去哪儿我就能感应到了。”

天南星笑了，他伸手抚了抚凌北辰的脸颊，道：“好。”

门帘被掀开，透进一道光来。逆着光，天南星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南云一瞬间僵在原地，如果是以前他看了这幅场面，定会骂几句，可这会儿他直接选择性失明，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

“那边熬了粥，趁热喝。”南云不想多留，撂下这句话准备出去了。

“南云，那个，千羽他们……”

南云被天南星叫住。

“没死。”南云言简意赅，又觉得好像太简洁了，补充道：“送回去疗伤了。”

听他这样一说，天南星稍微放下心来，还想问什么，就看见南云半条腿已经迈了出去，算了，还是问北辰吧。

“杀梦庚说那个穿黑袍的，是你在人界的残魂，现在融合了。”南云突然想起这件事，说完，就不见了影儿。

天南星要问的，正是此事。凌北辰端了红豆薏米粥来，用唇试了下温度，最后送到他嘴边。

凌北辰没有说话，上午发生的事，让他兴致不太高，却还是温柔的。不论如何，眼前的人他都要用心来疼。

天南星一口一口的喝着，也没说话，棚子内安静得出奇。半年来，他和凌北辰待在一起的气氛，头一次如此怪异，让他有点不敢看对面的人。

“哥哥。”凌北辰叫住他。

猛地抬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眸。

“以后不要把我关起来了，好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凌北辰有些伤神，“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你可以一直依靠我的。”

语气诚挚得像个赤子，让天南星一时间无法应对。说到底这件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做出决定时，他没有考虑凌北辰的感受，现在想来，觉得心酸。如果他和凌北辰身份互换，或许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我听你的。”

听了他这句话，凌北辰眼底总算带了些许笑意，喂他喝完剩下的粥。

果然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复苏也没有来。他靠在凌北辰肩头，透过门帘开着的一条缝，看着外面，不用想也知道外面依然是一片狼藉。

“北辰，我总感觉那个人对我有些看法。”

凌北辰听着，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整个事情的开端，应该就是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之后。他的目的，似乎就是要我认命。”天南星想不通，他突然坐好，望着凌北辰，极为认真地问：“北辰，你认命吗？”

凌北辰垂眸看着他，道：“我认。”

“啊？跟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天南星赧赧一笑。

“因为你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中注定。”

这句话着实把天南星整不会了，没想到凌北辰居然来这么一句，听得他脸颊泛红。

正想做点什么时，玉令亮了，是雨落。

“大人，苏大人暂时强行封住了控雨令，未来几天人界都不会下雨了。”

“多谢雨落姑娘，真是麻烦你们了。”天南星心怀感激。

“大人言重了，这也是……雨神殿的失职，实在对不住。”雨落自责。

虽然雨止住了，疫病也暂时被控制下了，但天南星有一种直觉，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困难等着他，又想起另一个自己说过的“未来几天，或许不太好过”。

到底是怎么个“不太好过”法，天南星在晚上得到了一些答案。

子时，外面有动静，他惊醒，和凌北辰出了棚子。那个黑袍人负手而立，看着夜色之下的狼藉。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黑袍人开门见山，但话音一转，他沉了声，带着怒意，“但你的选择让我很不满意。”

没等天南星开口，那黑袍人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过，只要你不管这些人，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既然你如此在意这些蝼蚁——”

没有后文，黑袍人笑了一声，很冷淡很不屑，又很不满。

“你要做什么！”天南星将凌北辰挡在身后，质问着。

黑袍人没有回答，消失在黑夜中。

“遭殃的就不止长倾城了。”天南星想起来，那黑袍人昨晚就跟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