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三八）离家

天南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别想那些，不可能！”南云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你自己说的，能救一点是一点，你现在不想要命了吗？”

“命是要的，我可以多休息嘛……只有这个办法了。”天南星心里没了底儿，声音转变小。

“你看看你自己手上，哪个地方是好的？”南云发了狠，将手中的木棍掰成两截，扔进火盆里。

天南星低头看着缠满绷带的双手，不说话了。

“你想怎么休息？我们现在躲都来不及，吃不好睡不好，不出半个月，你就能被自己耗死！”南云用最凶的语气，说着最真实的话，不停地往火盆里扔柴，“他们今天喝你的血，明天就该吃你的肉了！”

“别加柴了，火都灭了……”天南星声音极小，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着冒白烟的火盆。

南云手中突然停下，才意识到火盆已经满了，他定定地看着，努力控制着怒意。

“南星。”

南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叫过他，天南星一时间莫名紧张起来。

“别救了，救不回来的。”南云沉沉地叹了口气，“那些人得了临天宗的好，转眼就忘了，现在你不惜用血来救他们，他们不会感激，只会觉得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的好不容易被人记住，但只要你有次一不好了，就会有人记一辈子。你付出得多了，也有人会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

“这里的毒性已经暂时控制住了，我们该走了。”南云站起来，看着他，叹了口气：“你都死过一次了。离开这里，从头再来吧。”

天南星又看着疼到麻木的手掌，沉默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好，我们去别的地方。”

收好东西准备离开的那天晚上，刚好是端午节，两人最后去了一个地方，是那个还给过他们善意的桃李村。

天南星披着披风，南云带着斗笠，皆是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让天南星有些疑惑的是，桃李村的情况要比其他地方好很多，毒性蔓延得很慢，只是身上肿痛长红疹，没有出现有蛇子的情况。

进了村，有人一直看着他们，直到天南星开了口，“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们治病。”

当即，村周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毫无戒备之心。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选择相信，趴在地上磕起头来。

月亮升起，天南星叫村民在空地上搭了一大堆柴火，随后他又往上面扔了一口袋浸了血的苍术。

篝火燃了一晚，村民醒来时，只闻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香，忽的发现身上的红肿消退了，又忽的发现那两个蒙面少年不见了。

村长在身旁看到了一张字条，找了村里识字的来认。

“明火守愿，愿人界无灾无痛，愿希望彻夜长明。”

桃李村的善良，便是所有恶意中存留的一点希望，不至于让天南星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走走停停到了风灵国，是在一个月之后。

一路上天南星见了不少受灾受难的百姓，突然又软了心，犹豫着要不要留下，但在他多次被人驱逐后，才逐渐想清楚南云说的那些话。他的好心，没有人稀罕。

面前层峦叠嶂的山峰，是长倾国和风灵国的分界地。看起来是个风水宝地，却人迹罕至，在这里，不管是向北还是向南，离城中心少说也有十日的车程，离最近的县城也要一日的路程。估计没几个人会在这里落脚，除了他们。

树木苍翠，泉水叮咚，小溪清澈见底，竟有那么几分像临天宗。

天南星站在一棵榕树下，叹了气，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宁静了。

或许对他来说，离开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再也不用烈日当头还裹着披风，再也没有肆意的斥骂声，再也没有人对他拳脚相向。从今日起，再也没有临天少主了。

“喝点儿吧。”南云从旁边的泉眼里打了水来，递到他手里。

“我们先在这里找个落脚的地方？”天南星仰头，将竹筒里的水喝得一干二净。

“那你还想去哪儿。”南云没趣，走到前面，用一根树枝开路。

看来这里灵气充沛，连杂草都长得茂盛，闭着眼拔一根便有半个人那么高。对于南云来说，虽然不比临天宗，但在这里修行也还是不错的。

山峰绵延不断，严格的将两国区分开来，以南是长倾国，以北是风灵国，以后他们便要在北国谋生了。

两人绕着山谷找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东侧最矮的山下找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潮湿阴冷，不过总比日晒雨淋要好得多。

行李往地上一扔，孤零零只有一个包袱，一人两套衣服，一件披风和一张麻布，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是这段日子来他们的日常，随便找点干草垫着便可将就一夜。以前温暖舒适的床铺已经成了奢想，现在他们吃饭都成问题，能活着就不错了。

“从今以后，就要开始荒野求生啦。”虽然很悲催，但天南星不想就这么消极下去，因为他命不该如此。

“这里做饭。”天南星拿了树枝捆成的扫帚，将洞口外面的地方扫干净。

“这里看星星。”天南星扫干净了洞口靠右的地方。

“里面睡觉。”山洞里边很宽敞，又刚好有一块石板，于是被天南星叫做了“床”。

床的对面是打坐的地方。

“你会不会扫？”南云终于受不了了，看着树枝扫帚落的满地树叶，他在后面捡都捡不完！

曾经，一个是少主，一个是少公子，两人从小长大，南宗主和楚长老对待他们都一视同仁，在地位上总的来说并没有差别。但是，天南星除了修行和玩乐之事，再没有哪一样比得过南云。

这样说来南云还有一些求生本领，要是没有他，天南星早就饿得一命呜呼了。

“一边去。”南云夺过他的扫帚，将他推到旁边。

“等等南云，我有办法。”天南星突然笑起来，似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充满信心。

南云刚转过身，就看见铺了一圈杏白色的阵印，像一张发光的地毯，照亮了整个山洞。

“你快让让，我要发力了。”

南云刚退开一步，被阵印聚集起来的落叶碎石，瞬间朝洞口外面涌出去。

于是，南云吃了满嘴的树叶和沙石。

太久没用结印术，稍微有点手生。这两个月奔波不停，根本没有条件好好修习，更手生了。

“那个，嗯……”本来想道个歉，话却没说出半句，看着南云气急败坏的样子，天南星到最后大笑了起来。

“你该好好练练了。”南云刚要发作，最后忍住了，两个月来，天南星还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天南星跟着南云找来了干草，和麻布铺一起在石板上，就凑合着睡吧。

除了洞口，山洞里面密不透光，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于是天南星又结了几个中间开了桂花的小阵印，挂在四周，不过照他们现在的修为来看，消耗灵力是一件极费体力的事情，等他累了饿了困了，阵印也就消失了。

住在山里有一个好处，就是——野味很多，今天吃兔子，明天吃野鸡，后天喝菌菇汤。

但也有很多坏处，比如没有灯，没有锅碗瓢盆，没有……只要是日用品，他们都缺，最主要的是还吃不上米。

静养三日过后，两人第一次出了山，去往风灵国离这里最近的县城。

首先，他们缺钱，总不能在山里过原始人的生活。其次，他们需要主食，修习之人未到辟谷的年龄，主食一定不能缺。再次，他们需要与外界保持一定的联系，总不能与世隔绝。

烈日当头，正值如火六月。准备出去时，天南星下意识地披上了披风，虽然离开了长倾国，但他还是不敢露脸，就怕遇上曾经见过他的人。

下山时，天南星被南云叫住，随后一个东西扔在了他的头顶。

“你想热死吗？”南云将自己的斗笠给了他。

只要出了长倾国，南云就没必要担心有人认识自己了，毕竟临天少主才是更容易让人记住的。

前两次的大地动主要发生在长倾国，但风灵国内离得近的地方，也受了些许波及。比如现在来到的县城，一些被震得歪斜的房屋，目前还在翻修。

两人一张口就被认出来是外地人，虽然紧邻的四国在文字上差别不大，不过口音却略显不同。

“你们哪儿来的？”掌柜坐在柜台前拨着算盘，随后停下来，绕到他们面前，仔细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