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一四四)苦难
南云的伤口已经被天南星大致清理过了,用灵流养护着,以至于不再恶化。但那三根凸出来的肋骨,让他碰也不敢碰一下,一定要找医师接上的,不可能就这么不管了。
南云意识模糊,还发着烧,听到有人带了哭腔在他耳边念叨:“南云我会想办法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哭丧啊……”南云用了虚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再快一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破庙后面是绵延的山,天南星能在山脚找到一些退热清凉的草药。以前他都是和南云一起的,他们寻了草药去卖钱,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还要给南云找大夫。
这些常见的草药值不了几个钱,但能凑一点是一点,他将南云安顿好之后,去山里连夜采药了。
天黑,满是荆棘,稍不注意手上就多了一道血印,他将星云召了出来,照亮。
星云。他忽然愣住了,星云剑是上好的灵器,把它当了换钱就什么都有了。但这些年来,他们再苦再吃不上饭都没有想过要把剑当掉。
一来这两把剑是阿爹留给他们的,留着还有念想,二来临天少主的星云剑谁人不知?只要亮出来,他们的身份也就出来了。他怕。
天南星在山上摸了一夜,采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药草,用麻袋装了,拿到县城里去卖。
药草卖相不好,他跑了好几家药铺才有人好心收了,或是看他可怜,那人将八个银贝壳凑了个整,给了他一个金贝。
一晚上就一个金贝壳,天南星心里酸楚,照这个速度下去,南云早就撑不住了。县城太小,能接骨的医师只有在药堂里才找得到,天南星厚着脸皮又找上了门。
“小兄弟你可别为难我了,我要自作主张这后半辈子都没生计了啊。”还是上次那个医师,此时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
天南星在药堂内长跪不起。
“求求你了,你先去救救他,钱我会给的我打欠条还不行吗……”他声音哽咽。
医师觉得这人一直跪下去也不是办法,想了一会儿为难道:“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你那弟弟捡些药,再给主家写封信过去,只要他那边答应了我立马过去行不行?”
但传信来回最快也得五六天,用这个办法就相当于直接放弃了南云,天南星不可能等那么久。
有人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那人佝偻着背,整个人看起来很矮小。
“孩子,我这里还有点钱,你先拿着。”带着病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一只干枯的手出现在了他模糊的视线里。
老婆婆手不停颤抖着,往他手心塞了几个银贝壳。
他心里又是一酸,眼泪终于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
来药堂看病的,多数家里也并不宽裕,看着有人比自己更悲惨,除了叹息一声,再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算以前也经历过没钱的日子,但天南星还是第一次因为钱的事情,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他握紧了手心,若不是老婆婆拦着,他就要磕头了。
之后,医师给他开了一些内服外敷的药,照规矩收走了两个金贝。他带着药赶了回去,照顾好南云,又跑到山上去,天还未黑,他发现了新的东西。
甜浆果,以前他和南云没少吃这个。现在在他眼里,似乎任何东西都能换成钱,他摘了一大口袋,等着明日拿去卖。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差劲,连个人都照顾不好。若是换成南云,或许比他更有办法,也不至于那么甜的浆果,卖了过后却要换成更苦的药。
他又去了药堂,医师为了让他安心,或者是为了让他快点离开,就说已经传信给主家了。
他没办法,只得拿了药往回走。许是可怜他,今日又多了几个人往他手里塞钱,贝壳不多,却又让他离希望更近了一步。
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从卖浆果的钱里拿了一个银贝,去铺里买了三个肉包,他一个,南云两个。
肉包滚烫,他揣在怀里,拿着刚换回来的一小副药,奔回破庙。将就山下的溪水洗干净了铁钵,重新熬了药。
包子还是温热的,他蹲在火堆旁,一边看着恣意蹿动的火苗,一边咬着那个肉包。
一口下去,还没嚼两下,就感觉脸上有温热的东西划过,随后变得冰凉落在衣襟上,开了两朵白灰色的花。
天南星哭了。理由很简单——手里的包子第一口没咬到馅儿,巴掌大不到的包子第一口没咬到馅儿。
临天宗塌了,他哭过,因为没有家了。亲人散了,他哭过,因为从此成了孤儿。在街上被人拳打脚踢驱逐追赶,他也偷偷哭过,因为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个世界道歉。
而现在他哭,却是因为一个肉包第一口没咬到馅儿。
好像所有苦难都比不过今天。
嘴里含着那块松软的面皮,再也忘了嚼。他就那样抱着膝盖哭着,无声地,难过地。
等他哭完了,包子已经冷透了,最后还被呛住了,咳得面颊通红,没有人拍他的背,没有人给他递水。
咳过了,再掰开那个巴掌大不到的肉包,扣出馅儿来,放到一个很陈旧却格外干净的陶碗里。一会儿南云醒了,留着给他。
他挣扎了一夜,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往城里跑去。进了城门,眼前的一切,又将他拉回了十四岁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