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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一四六)接骨

剧痛从肩部蔓延,天南星感觉自己像是被卸了胳膊,头脑发晕,缓缓抬起头与面前的人对视了一眼。

握剑的人慌了神,猛地松了手,倒退两步,又指着他怒道:“这是你活该!”

天南星倾倒在地,剑还插在他的肩膀上。他伸了左手,无力地抓了一把地上的金贝。

“南云……”

他眼皮沉重,在闭上之前看到一个高个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提着两个大锦袋。他两眼发黑,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瞬,感觉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躁动,有少年在尖声叫着“哥哥”。

再睁眼时,他躺在一间极为简陋的木屋里,有人在外面说话,一男一女。

须臾,门帘被掀开。他惊觉地撑起身子,又牵动了肩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疼得他头皮发麻。

“你别动。”一个二十左右的白衣女子端着药走进来。

天南星像一只被虐待之后的流浪犬,看到任何靠近他的人,都心生恐惧。

“抱歉,吓着你了。”女子将药放在床头。外面又走进来一个高个少年,天南星记得,是那个在当铺打算盘的少年。

“我是……”天南星开了口,嗓音嘶哑。

“不管你是谁,现在你是我的病人。”女子声音稍冷,却又透着一股柔和,让天南星暂时放下了警惕。

“姑娘是……”

那女子怔了一下,抿了抿唇道:“他们都叫我芍药。”

“我已经叫我爹将药堂的规矩改了,关于你的事,我实在很抱歉。”芍药的声音沉了下来,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少年,“小源前天写了信给我,我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天南星刚醒,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只知道他被人救了,只知道南云还在等他,再一想,猜测这芍药姑娘或许就是药堂主家之女了。

“这个地方还算安全,你先安心待着。你弟弟的伤就交给我了,不用担心。”芍药将药凉了凉,要递给天南星,却一个转弯,将碗放在了少年手中,“他手不方便,小源你喂一下。”

叫小源的少年话不多,端着药,坐在床边。

天南星实在不习惯被人喂着喝药,道了谢,用右手接过,一饮而尽。

“还得麻烦你说一下你那弟弟,现在在哪儿?”芍药又问着,见天南星要站起来,她忙道:“你的肩膀这两日不要动,你告诉我就好,我们去接他。”

天南星放心不下,最后还是跟着出来了。木屋旁边种了一棵柳树,现在是二月底,已经抽出了满枝的嫩芽。这附近没什么住户,像是郊区,除了两条小路,周围都杂草丛生。

“这是我家。”小源跟在他身后,看着比他小两三岁,长得却很高,“你以后不要被人骂了,我给你钱。”

天南星先是一愣,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骂还是不骂他说了也不算啊。随后他牵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

“他们给的钱我都替你收起来了,一共一千零三十六个。”小源说得很委婉,那些人哪是给的?分明是扔来的!

天南星心头一酸,苦笑了一下,从第一个人拿贝壳砸他开始,他就感觉有什么掉在水里了,沉入海底,捞都捞不起来。

小源突然跑进屋,提了两个锦袋出来,往他手里塞,“这六百个贝壳,都给你。”

天南星只觉得疲惫,无力推脱。

“小源别闹,他还有伤。”芍药正赶着马车过来。

小源这才反应过来,垂着头,提着那两个锦袋。

“我刚才想了想,还是直接过去,不能再耽搁了。”芍药在栅栏边拿了一把砍刀,径直走到那棵柳树下,“对不住啊小柳,借你一根树枝。”

“你为什么砍它?”小源一脸疑惑。

“柳枝接骨,一会儿要用上。”芍药几下砍了一根两指宽的树枝,拿在手上甩了甩,抬起头看到停在院子前面的马车上,扑腾飞下来一只公鸡,惊道:“小源快抓住,别让它跑了!”

小源稀里糊涂,几步跑过去逮住了公鸡的翅膀。天南星想去帮忙,却无能为力,他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儿力,自己能站稳都已经不错了。

芍药把需要的所有用具都准备好了,整齐地摆在药箱里,放在马车上。一路上偶尔几句摆谈,天南星才知道小源全名叫金源玉。

金源玉七八岁时,就被父母送到当铺里,因为脑瓜看起来不太灵活,经常有人欺负他,拿他寻开心。好在他脑瓜不太灵光,对那些人的“玩笑话”也没有放在心上,只知道那些人他都不喜欢。

有时候看见他被欺负了,旁边药堂的芍药就要帮他出一口气。这几年聚蛇草的毒性反复发作,众人皆知,要是惹上了药堂主家的大小姐,到后来受罪的只有自己,于是便暂且安分下来。

到了破庙外已是傍晚了,天灰蒙蒙的,要比平日黑得更早些。

看了南云的伤势,芍药不禁皱了眉头,又叹了口气。

她又无奈又气愤,她觉得若是因为没有六百个金贝,就要放弃一条人命,那医师就不配称为医师了。

天南星有伤在身,这会儿已经疼到嘴唇发白,芍药几次叫去休息,但他还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会疼吗?”天南星撤了南云腹部流转的灵流。他的灵流只能起到养护作用,但不能止痛。

“很难不疼,不过我会给他上药,痛感会减轻些,不用太担心。”芍药细细观察了伤口截面后,拿了之前砍的柳枝,用小刀削起来,说完这句话便全神贯注地做手头的事了。

天南星虽然不太懂,但看着芍药已经开始了,于是便没有打扰她。

“小源,烧热水没?”芍药手里的柳枝逐渐成型,看起来像一根肋骨。

“在烧。”金源玉蹲在破庙门口,用扇子扇着火堆。

“一会儿你把那只鸡捉进来,我要用点鸡冠血。”芍药抖掉柳枝骨上的木削,突然看向天南星,“等会儿你还是不要看了,可能会有点血腥,而且你真该多休息的,这里有小源帮忙就行。”

天南星愣了须臾,道:“那我不看,我守着就行。”

芍药轻叹了口气,不遵医嘱的人,她还没遇到几个。

一晚上,只见金源玉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又是端盆,又是换水。

芍药除了叫金源玉递东西,便没有多余的话,心思全在南云身上。

天南星当真没有看,只是握着南云的手。忽然听到南云闷哼了几声,随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捏住,感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当真是血腥得很。芍药的手套沾得满是鲜血,草席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刀具镊子和银针,上面皆是挂着模糊的血肉和碎骨。天南星又别过了头,光是看着他都觉得疼。

将最后的伤口缝合好后,已经天亮了。天南星提心吊胆硬是撑着一夜未睡,直看到芍药松了一口气,他才放下心来。

“芍药姑娘,小源,真是辛苦你们了。”天南星终于放开南云的手,站起来,对着两人行了一个大礼,“南星万分感谢。”

“快起来快起来,小心你肩上的伤。”芍药赶紧扶住他。

南云在神像后面静躺着,三人打着哈欠坐在外面,面前生了火,锅里熬了粥。

“少主。”芍药看着跳跃的火焰,突然来了一句,把天南星吓得不轻。

上一次有人这样认真地叫他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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