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五六）谣言

雅风社第二圈最中央的高阁之外，被数不清的小花点缀着，像一间少女的闺房。小花白粉相间，攀附在藤蔓上，似乎听懂了阁内传出来的琴音，迎着风频频点头。

天南星抬头看去，一个粉衣女子端坐在那儿，面容似桃花娇美，正垂着眸拨弄着手中的琴弦。

一曲毕，便有另一位姑娘手中盛着托盘走上去。粉衣女子伸手翻过了托盘里的令牌，看了一眼，微微点头，随后又放回原处，刚上去的姑娘又端着托盘走下阁楼。

“姑娘，这次到我了！”阁楼下是一圈小亭子，修建在人工凿出的池塘上，坐在这儿的，大多是赏花听曲的。

那姑娘取了一块新的令牌，朝刚才叫她的那个青年旁边走过去。

轻风吹起，四周阁楼上的风铃发出细碎的“咛叮”声，随后高阁之上弦音流转，跟着风入了所有人的耳。

“这曲子……”天南星握着毛笔的手顿住了，微皱了眉头，这首曲子他在哪儿听到过。

笔尖的墨汁滴在宣纸之上，晕出了一朵墨色的花来，看着不断蔓延的花瓣，他突然想起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名叫《逢时》。”之前他和南云在风灵国时听人弹过几次，曲调前期沉郁顿挫，越到后面却越轻快流畅，只听说是一个被贬的宫廷琴师所做，其他的便了解不多。

天南星转身从纸托中取了一张新的来，平铺在桌上，准备再次提笔，抄上下午对擂要用到的诗词。

正看见刚才还在品茶的闻风突然站起来，隔着窗望向中间的那个高阁，随后听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爽朗。

“为何叹气？”墨望站在天南星旁边，看向闻风。

“或许这首曲子，只有作曲人才弹得出最真挚的情感，只是以后没人听得到了。”说到最后，闻风轻摇了一下头。

闻言，天南星和墨望表情一致地看着闻风。

“五日前风灵国发生的事情，或许还没传开。”闻风依然抬头看着高阁，声音略显低沉，“他们宫中失了火，大火烧了三日才被灭去，只有两人葬身祸火海，一位是曾经的宫廷琴师，另一位是他的好友御用斫琴师。”

听到这儿，天南星便隐隐又了一种不安，他放下毛笔，问：“那位斫琴师是？”

“姓乐，十七岁便达到了别人要大半辈子才走到的高度，可惜了啊……”从刚才开始，闻风就叹息连连。

一时间，天南星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觉得刚才听到的都不真切，眼前浮现的全是一个水蓝色身影望着他的背影招手的景象。说的有缘再会，说的来日答谢，却终究只成了吹散在风中的云烟。

当日，天南星再也没有心情参与诗词会，只觉得那些欢乐与自己无关，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边，不知道在与谁对饮着。

在成和国的日子比之前要好太多，至少能有一个容身的地方，至少能有稳定的收入，至少不用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

这年，天南星刚及弱冠。过了年，半月后，宫中传出消息，成和国要和风灵国开战了。

“为何？”墨望放下手中的书，忽的抬起头，脸上半是震惊，半是不解，倒没有多少忧虑。只要有临竹将军在，成和国便永远占上风，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又要打仗了。

“风灵国挑衅。”闻风收起了手中的扇子。

“挑衅？”天南星坐在窗边，也是满眼疑惑。

“我们和风灵国本就划清了国界，出于友好，还将天悦国让了三分之一出去。可是在半月前，宫中几个太医亲自去边界山寻药，久久未归，后来君主派人去找，便只找到了几具遗体。”说到这里，闻风手里不由得捏紧了扇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它折断，“太医胸口上的箭，偏偏有风灵国宫廷御卫的标记，明摆着是故意留下的！若不是挑衅，就再也想不出他们的目的了。”

天南星不太懂这些朝廷中的事，默默听着，没有发表看法，就算有看法，他这个异国人也没有立场多说。

“大将军攻下天悦国这半年来，风灵国没少养精蓄锐，就等着挑一个时机，抢了天悦国这块肥肉。”虽然闻风只是文臣，但毕竟涉及到了自己的家国之事，便越说越来气。

战火说来就来，临竹将军带着几十万大军冲向边境。天南星突然觉得自己在哪里都待得不长久，先是长倾国的疫病，再是风灵国和成和国的战事，似乎都是因为他才变得不幸。

今日从闻风口中得知，他在似乎朝廷中看到了奸臣宦官的影子，但因为没找到证据，又碍于双方地位，并不好跟君主说明。

有临竹将军带头冲锋，成和国明显胜券在握。可三月之后不知是谁人在传“大将军有返心”，成和国的百姓都知道是谣言，半点不信。可偏偏这谣言传到了朝廷之中，宫中朝臣细细一想，觉得无风不起浪，还是劝言让君主多留个心眼。

又过了半月，谣言越来越离谱，说临竹将军有意勾结风灵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起兵造反。百姓依然不相信，大将军明明在战场厮杀，何来的心思勾结？

谣言越离谱，朝廷之中就越混乱，早有大臣谏言君主战后便收回兵权。

两国交战第四个月，胜负已经见了影子。临竹正在军营谋划如何将敌方一举拿下，忽有副将来报。

“大将军，城里传出消息说，说……”

“说什么了？”临竹低头看着沙盘，手中拿了一支小旗帜，正思索着要放在哪里。

“说您有反心，还传言说战后君主就要下赐死令。”副将是个高大的男子，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倒像个气急败坏的小孩。

闻言，临竹手中一顿，抬起头看了一眼，“既然是传言，又何必当真？”

“我也没当真啊，只是很气！明明您对君主忠心耿耿，不知道是哪来的狗屎乱说。”副将跺了一脚，走得近了，见临竹将小旗帜正正地插在风灵国的主城墙上，只听她平静道：“三日之后，攻城。”

副将领命，最后又叹了口气，小声问：“如果传言是真，您会反吗？”副将突然觉得自己的发言有些危险，马上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说如果。”

“不论真假，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说着，临竹看向旁边立架上的长枪，那是兄长临风赐予她的，已经跟着她不知道喝了多少人的血。

“不管您如何选择，我和弟兄们都站在你这边。”副将看着临竹走到帐篷门口。

“你再多说几句，恐怕传言就要成真了。”

临竹转过身，语气里带着笑意，随后撩开帘子，月光洒下来，照得她像一位要踏月而去的仙客。

又一个月后，闻风查清了谣言的源头，却已经晚了。是在临竹大胜归来的第三天，天下百姓正在欢呼庆祝之时，几匹快马直奔公主府。

天南星去雅风社时，正巧遇到。前几日朝廷中的传言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人去公主府是做什么的。他借了路人的马，朝宫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