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残局探(上)
凉亭微风下,顶住了正午时分的暑气。
李抒玉披着一件外裳,独自坐在凉亭中,对着面前的棋局细细推敲。
女子背脊挺直,青丝披散在身后,素色的衣裙也难掩灼灼其华。从他见她那一刻起,总觉此人周身拢着层别人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淡淡光圈,让人触碰不得。
浅浅一笑,眼底总是凉薄。
但,却让他几次三番碰见了她情绪难掩时的激动与悲情。
善音见萧灵寒立住了脚步,也停下来看着亭子里正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李抒玉。她拧着眉,有些好奇道:“师父,你说大师叔带回来的漂亮姐姐到底什么来头?我猜……身份一定不简单!”
萧灵寒收回视线,睨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善音嘴一撇,分析道:“南圣金州可是南圣响当当的金山之地啊,说那里的珍宝夜里摆出来能将整个金州都亮成白昼。再看漂亮姐姐,虽然没戴什么金钗玉簪的,但她看着通身气度就十分贵气,家里一定很有钱,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护卫跟着!”
“你拜我为师作甚,应该去御府门口求个一官半职。”
善音听出师父口中的嘲讽之意,心中冷哼一声,当做没听懂,“师父谬赞!”
萧灵寒嘴角轻扬,若是家中有钱倒也罢了,可眼前这位,绝对不会是用钱堆出来的小姐。
那些护卫踏步无声,神目无情,皆是内家高手。那唯一的笑容还是在那个中年男子脸上才见到,却不似寻常家仆,更显深不可测。
这些人都对那个柔弱的女子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而谢灵芜支支吾吾,将这些年的离开缘由给搪塞了过去。
倒让他十分好奇,这位姑娘与那木屋的棠夫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真想去金州看看呢。”善音眼底浮起几丝艳羡之意。
萧灵寒眸光轻闪,淡声问道:“既然想去,前几日怎么不和你师祖师叔他们一道?”
“师父你不在,我可不敢跟师祖待在一块。”善音迅速摇了摇头。
萧灵寒接过善音手中的端药的木板,漫不经心道:“有朝一日带你去看看。”
话落,直接朝亭子走了过去。
善音听见这话,眼神一亮,压着嘴角的笑意,转身小跑离开。
陈尔站在凉亭一角,感知到不远处气息微变,他垂眸道:“姑娘,有人在盯着我们。”
李抒玉手指轻捻一颗白子缓缓放到了棋盘上,仿佛入了神。
脚步声渐响,陈尔对着来人微微欠身:“萧公子。”
萧灵寒进了凉亭,对着陈尔点了下头。
“抒玉,到了用药的时候了。”萧灵寒轻声道。
李抒玉没回头,而是又拿起一颗黑子,沉思了半息,才问道:“灵寒公子可会下棋?”
萧灵寒走到李抒玉身旁,将药放到旁边的石桌上,看着棋局眉峰一挑:“这是王劫之局?”
李抒玉这才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灵寒公子,不若帮我看看这局?”
萧灵寒盯着女子的明眸,点了下头,“好。”
陈尔看了眼萧灵寒的神情便移开视线,落向外头的树林上,“姑娘,那我先去为姑娘砍些木头来。”
“好,辛苦陈叔。”
“抒玉要木头做什么?”萧灵寒问道。
“我答应一个人,要送他礼物来着。”李抒玉唇边漫开一抹笑意,“总是拖着,再不准备,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萧灵寒咽下涌上喉间的话,后一笑了之。
李抒玉将手边的黑子递给萧灵寒,声音清冷:“幼时我见凶局不敢轻易勘破,又心生抵触。”
“而父亲却时常将这局摆出,混沌迷雾间从里挣脱,循环往复。”
李抒玉眼神飘远,盯着眼前的残局,“如今经历了许多事后,才发现,兜兜转转其实恰好都在这棋局间。”
“灵寒公子,不知你从何见过这残局的,可有与我一样的想法?”李抒玉展颜,竟然露出了前几日不曾见过的温柔笑意。
“这局,我见师父摆过。”萧灵寒低下眉眼。
李抒玉轻喃道:“原是这样。”
他放下一子,直接将棋局打破,“陷入循环,只会不断消耗‘神魂’,当机立断才是。”
女子脸上神色并未出现他预料间的震惊或者喜色。
李抒玉缓缓开口:“这棋局曾是南圣天学监一次非常着名的围棋对弈,那天共有五组人对弈,天学监将其收录了四局,也唯独这局,没能留下。”
萧灵寒怔了片刻,女子又道,“还未登基的南圣皇帝与相府李公子对弈的那局。”
“凶相毕露,循环难解,是为王劫凶局。”
“除了当时天学监的监管与他们本人,再无他人知晓。”李抒玉明眸含笑,看向萧灵寒:“灵寒公子,药是不是快凉了?”
萧灵寒一时,手心竟然出了些细汗。
他攥了下手心,端起旁边的药盏递给李抒玉,温润一笑:“听抒玉说话差点忘了正事。”
李抒玉接过,将药饮尽。
萧灵寒为李抒玉诊脉,女子的体质较最初已经好了很多。
“后日的试药,按抒玉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可以抵抗火毒。”
“多谢灵寒公子,看我娘对公子的态度,想必这些年公子为我娘费了许多心思。”李抒玉看着男子的温顺眉目,实难想到封寻此人会有这样的徒弟。
萧灵寒收回手,想到棠夫人的话,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照看棠夫人,本就是医者该尽的责任。何况,我师父十分在意棠夫人。”
李抒玉视线落到外头的林间,“方才倒是忘了问,这些树能不能砍?”
萧灵寒突然笑了一下,见女子眼中略有疑惑地看了过来,只道:“无妨。”
“得抒玉所用,是它们的幸事。”
李抒玉淡然一笑,偏头看向外面。
女子眉眼寒眉眼间又现丝丝愁绪,萧灵温声道:“此局,抒玉还是不要多费心思了。既然是凶局,那必定耗神燃魂,极损心智,多劳伤思,纵是我师父堪此局时,都难解疲惫。”
“好。”李抒玉神色浅淡,萧灵寒见她又似往常一般,仿佛退了三丈之外。
“如此,便不扰抒玉了。”萧灵寒起身准备离开,又忍不住回头嘱咐了一句:“午间暑气最甚,抒玉勿要因炎热而贪凉。”
李抒玉莞尔,“好。”
凉亭下,只剩下李抒玉一人。
她挥袖将棋局打乱,眼底讽意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