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食尸鬼艾琳娜（三）
【死亡并不能将人与人分开。】
【因为心灵是这个世界最独特的物质，只要心灵还在世间，死亡便只是一个概念，彼此迟早会相遇。】
——《高阶奥术大全》作者：梅林?安布罗修斯
距离塞尔德公爵入侵摩罗村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往日的街道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明媚的阳光，再一次照到了托尔子爵领这片刚刚被战火洗礼的地方，被毁坏的日常又重新搭建了起来。
相对于训练场精神十足格斗中的骑士，以及走街串巷的小贩和两侧商店中叫卖的商人，托尔子爵更喜欢一个人坐在领主的城堡里，享受着这午后片刻的宁静。
偌大的城堡里，寂静空旷，只能听到一些人类和亚人女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们拿着扫把和抹布小心翼翼擦拭着城堡的地面和装饰品，尽量不打扰到顶楼居住的托尔子爵。
托尔子爵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身前是一张黑红色的大桌子，上面摆满了书籍，中央是一块红色的石块，侧面是一盏巨大的魔石落地的灯。
此刻正是下午3点。
他端起陶瓷做成的茶杯，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因为滚烫的热水而飘起的类似茉莉花的茶香，将手中泛黄的日记本又翻了一页，在窗口阳光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1月19日，晴】
【存在即是合理，存在即为有用，世界的一切因为存在物的多样化而变得美丽。】
他轻轻捏起纸张，又翻到了下一页。
【2月23日，晴】
【尽管身体不能彼此结合，但感受对方的心灵也是一种幸福。】
【如果有人问我幸福是什么？那我会告诉她，幸福就是去爱一个爱你的人。】
托尔子爵的手颤抖了一下，又翻到了下一页。
【3月26日，阴】
【痛苦是什么？痛苦是一种自我折磨，他是虚假的，不存在的，只要你想想幸福的事，痛苦便很快会过去。】
【身体残缺并不可怕，心灵的健康才是身为人的根本，我很快乐。】
【4月8日，云】
【如今，一年了，我终于能原谅我自己了，能够正视我自己，竭尽全力，做一个对领地有用的人，这才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根本，放下了一直以来的执念。】
【这一切都是多亏了托尔大人的辛勤指导与照顾，谢谢您，托尔大人！在我绝望与迷茫的时候对我义无反顾伸出援手！我发誓，未来不管是死亡亦或是活着，我一直会在您身边守护您，决不能让您受到不公平与伤害！】
看到这里，托尔子爵泪流满面。
粗糙的手指将这一页翻过去，后面是一些表达爱意的话语，再后面，再也没有了其他记录，一片空白。
【艾琳娜…】
托尔子爵坐在藤椅上，放下了手中这本特殊的日记，闭上了眼睛。
【艾琳娜，你要是活着该多好啊！可恶的塞尔德公爵，让我失去了一名重要的副官！不，她是我的亲人，如同我的女儿！】
老人自言自语着，在温暖的阳光下，眼皮逐渐戛拉下来，几乎要沉沉睡去。
【托尔大人！】
【托尔大人！】
【快醒醒，托尔大人！】
接着，老人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熟悉到让老人不用见面都知道是谁，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老人尝试睁开双眼，扫视了空无一物的四周，试探般的叫道。
【艾琳娜…？】
【是我！托尔大人！】
【你在哪？我怎么看不到你？】
老人打了个激灵，连忙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呢！就是桌子上！】
顺着阳台的桌子看去，上面摆放着一颗拳头大的红色晶体，里面流动着像血液一样的东西，此刻正微微晃动。
【你…你还活着吗？艾琳娜！】
老人一把抓起这个在艾琳娜消失后留下的红宝石，将眼睛贴在上面，从里面望去。
【可是，我看不到你啊！你是在里面吗？我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托尔大人不必担心，我只是身体被暂时摧毁罢了，对于食尸鬼来讲，只要休息一段时间便能重新凝聚肉体。】
【原来是这样…这我就放心了！骑士团的大家都很担心你，以为你早死了。】
【艾琳娜，那我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吗？让他们也一同高兴一下，他们的英雄没有死！托尔子爵领的骑士团团长还活着！】
【千万不要！托尔大人，请等我恢复过来再说吧！如今我这个状态十分危险，倘若有人心怀不轨将这个石头破坏掉的话，我可能就永远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红色的石头，焦急的说着。
【托尔大人请先把我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这段时间不要让其他人碰到我，如果有魔石的话最好放一些在我身旁就好，没有的话就算了。】
【魔石？哪一种魔石都可以吗？】
托尔一愣，问道。
【哪一种都行，不过偏黑暗属性的魔石最好，普通的魔物魔石也不是不可以用，只是效果稍微差一点。】
红色石头解释道。
【其实我原本可以靠强化过的身体接住那两位战姬的攻击，但是那攻击中居然蕴含着一部分极其神圣的能量，就像剧毒一样蔓延到我全身各个器官，把我的身体破坏殆尽，所以当时根本动都不能动，因为稍微一动，便是粉身碎骨。】
【这就是你当时为什么站着不动的原因？】
【差不多吧，那会儿有些担心你们的安全，所以就想着能不能吓唬他们一下，看起来效果很好，塞尔德公爵被我三言两语就吓跑了，然后我就放心地解除了身体控制，只留下了核心存在，一直到现在才刚刚从沉睡中醒来。】
听着红石头的讲解，了解了事情发生的起因经过，托尔子爵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就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玩累的女儿。
他将红色的石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感受着红色石头逐渐安静下来。
【知道吗，艾琳娜，当时我都要吓死了，当你消失的时候，我感觉整个天空都塌了，生活没有了色彩，这是我从没有感受到的，哪怕在我妻子和孩子面前，我也从没有感受到如此孤独与无助。】
红宝石静静地听着老人说着话，没有继续说话。
【在这个世界，我见过人与怪物的争斗，见过人与人的争斗，见过怪物与怪物争斗，也见过这世界最美好的事物。】
【那就是爱别人胜过爱自己。】
【我从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也会被别人爱着，还是我最亲爱的副官，这让我十分感动。】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您是我的领主，我是您的副官，自然应当作为您手中的利剑与盾牌，为了您的安危，我万死不辞！】
【艾琳娜！】
【托尔大人！】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打断了正相互诉说着爱意的两人。
【谁！】
托尔子爵连忙将怀中的红色石块放在桌子上，翻开一本奥术大书将它盖住。
【子爵大人，当地修女教会来访！大约20名修女正在门外等候，是否接见她们？】
一个城堡中的人类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叫【卡特】，已经服侍领主有10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做事谨慎。
【让她们进来吧！不，让她们等一下！我先收拾一下屋子。】
【好的，子爵大人，那我让她们在门外稍微等候一下，您弄好了就叫我！】
说完，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托尔子爵眉头一皱，看着桌子上被书覆盖的红色石块。
自言自语。
【修女教会？为什么她们会在这个时间点选择拜访我？】
【会不会是因为她们知道我藏在领主大人这边？所以派人前来试探？】
大书下方的红色石块抖动了一下，有些担心的说道。
【我是不是给领主大人添麻烦了？十分抱歉！都是我的错！】
【不，艾琳娜，你并没有错！你是拯救整个领地的英雄，这里的人民都是因为你才活着，而这群教会人员，如果他们不懂得感恩，我一定会把他们轰出去！】
托尔子爵的语气坚定有力，脸上多了一些杀伐果断的狠厉。
【如果事情已经暴露，那我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
【pS：修女教会为大圣国总部在帝国设立的分教会，下属机构，存在于帝国各个领地内。】
……
托尔子爵的城堡之外，20名身穿白色教会服饰的修女正站立在原地，为首的一名修女一头银色的长发及腰，双手合十，散发着一股圣洁的气息，但那眼神却显得有些凶狠，给人一种很强的违和感。
【请问，托尔领主大人的意思是？】
【抱歉，老爷的意思是让各位在这里稍等片刻，他马上就好。】
【什么事情这么忙呢？】
银发的修女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这是否与传闻中托尔子爵收留食尸鬼心脏的事情有关系？】
【这个，我并不是很清楚，等一会儿，请你亲自问老爷吧！】
管家并不买账，也没有将实情托出，尽管他确实是见过子爵那天晚上回来用黑布包了一个东西，带回到了卧室，但没必要跟这些不是很熟的修女说。
【哦，是不方便说吗？】
银发的修女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胸口的十字架，像是志在必得。
【那我一会儿就亲自问问领主好了。】
【在主的面前，没有人能说谎！】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
城堡巨大的铁门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两列女仆轻轻弯腰。
为首的一名黑色服装人类女仆冲着众人点点头，她是这里的女仆长【塞西】。
【欢迎修女会的各位大人们！我家领主有请，请随我们里面走！】
银发的修女听闻，也不客气，率先向里面走去，接着便是后方20多名年轻貌美的修女跟上，她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第一次踏入了这座领地主人城堡。
她们好奇的左顾右盼，因为传闻中领主是一位极其节俭的人，大多数的钱都用来改善领地内领民的生活，所以没有太多的钱用来装饰以及购买艺术品。
果然，里面并没有太多想象中子爵华丽的装饰，都是很正常的走廊和石质台阶，大厅中央挂着的是第一代子爵领领主【托尔?冯】的巨大油画像，身着一身棕色的帝国子爵长袍，英气十足的脸庞，手中握着一把皇帝钦此的金色宝剑，威严地看着下方路过的众人。
接着，两侧的墙壁上挂着红色的巨大垂下的旗帜，上面是一头巨大威严的金色绣花狮鹫，这是巴莱帝国的国旗。
头顶是一盏巨大的魔石吊灯，两侧墙壁则是一些由魔石点亮的挂灯。
除此之外，便是空荡荡的。
这让银发的修女有些失望。
【请随我这边来！】
女仆们向前引路，黑色的皮靴咔嗒咔嗒走在城堡的台阶上，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这通常是为了不影响子爵大人中午的睡眠，子爵由于年纪大了，所以睡眠很轻，女仆们也都善解人意，体谅这位仁慈的领主。
终于，女仆们走到顶楼的一间有些掉色的黑色房门面前停下了脚步。
【塞西】作为女仆长，上前与门口管家低声交谈之后，便冲着身后一脸严肃的银发修女点点头。
【领主大人说你们可以进来了。】
说着，塞西将那扇沉重的大门用力向两边推开，里面是被阳光铺满的宁静祥和之地，铺满红色的地毯。
一张巨大的红木做成的床，一盏魔石吊灯，以及一张黑红色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厚重的书籍。
在桌子后面靠近窗户的位置，满脸笑容的托尔子爵正坐在藤椅上望向这边。
【你们好，修女教会的修女们，请问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托尔子爵不紧不慢的说着，嘴中吐出了一口烟雾，一只手拿着黄铜做的烟枪。
【确实是有事，我们想和你谈谈。】
银发修女走了过去，径直坐在了托尔子爵面前的椅子上，毫不客气。
银色的瞳孔锐利的像一只雄鹰。
【我这边收到消息说，你的城堡里藏匿着一颗食尸鬼的心脏，是有这么回事吗？】
说完，她盯着面前老人的神色，像是想从他脸上观察出一丝慌乱或是一些其他的细微波动。
但很明显，她失望了，老人镇定自若，甚至还冲她们哈哈一笑，又喷出了一口呛人的烟雾。
【哈哈，可爱的修女们，这怎么可能呢？】
【我是一名极其讨厌魔物的领主，根本不会收藏所谓魔物的心脏这种东西，如果你们想找这类东西的话，我建议你们还是去冒险者公会看看，说不定那里有你们想要的食尸鬼心脏。】
老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们也知道传言是不可信的，就在上个星期，我的领地遭受了塞尔德公爵的骑士们入侵，我的副官在那场战争中战死，摩罗村的村民被屠杀殆尽，而你们修女教会又做了什么？】
【你们保护过人民吗？还是你们为他们免费治疗过？】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们修女教会何时治疗收取过钱财，那些都是信奉生命女神的信徒们自愿布施的金币罢了。】
银发的修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辩解。
【你看，谣言是很容易传播的，既然你也否定自己收取过钱财，那这事情不就很容易被证明是假的了吗？】
托尔子爵哈哈一笑，手指轻轻扣动桌角，并不打算继续追究。
【那我告诉你们，我并没有收藏食尸鬼的心脏，这只是个谣言，你们信吗？】
【这——！】
银发的修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们确实是收到了消息，我们的一名信徒就在你们的骑士团，他和我说，那天晚上你带走了一个黑色的包裹，而里面正装着的是食尸鬼的心脏。】
【这可以是假的！】
老人摇摇头。
【你要知道那天晚上天色很暗，那是一场来自夜晚的战斗，骑士们都看到了艾琳娜团长变成了食尸鬼，但这只是他们的错觉罢了。】
【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变成食尸鬼呢？像食尸鬼这种诞生于阴暗潮湿的地穴中的生物，需要很长的时间才可能出现，又怎会刚刚被杀死，下一刻就复活呢？】
【你说对吧？修女小姐！】
托尔子爵不紧不慢，将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就连一旁听领主大人讲事情经过的女仆也不禁点点头，表示肯定。
【这个，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银发的修女看起来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了，她开始动摇，逐渐怀疑那个信徒说的都是假话。
【我看你那个信徒只不过是想要制造一些事件，好让在你心里留下印象，加重在你心里的印象吧。】
老人揶揄着，轻轻弹了一下烟枪。
【我们骑士团毕竟都是一些年轻的小伙子，对美丽的修女教会的修女长大人怀有憧憬，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还有这种事？！】
银发的修女微微一愣神，表情变得愤怒扭曲起来，连手指都在颤抖。
【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生命女神阿尔托利亚，身体不可能交给任何男人玷污，更不可能去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他这么做，简直就是违反修女教会入会准则，想要引导修女堕落！】
【所以说呀，修女长，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你还是回去再好好调查一下吧。】
托尔子爵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桌子。
【要知道，我可是一个人类还是一名帝国亲赐的贵族，衣食无忧，怎么可能会和食尸鬼魔物同流合污？】
【确实是这样。】
银发修女像是松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
【十分抱歉，托尔子爵大人，给您添麻烦了，是我的错怪您了，我不应该怀疑您对生命女神的忠诚，请您原谅！】
【没关系！】
托尔子爵摆了摆手。
【只要事情弄明白就行，想要留下来一起吃个中午饭吗？】
【不用了！】
银发的修女坚决的摇了摇头。
【我要立刻回到教会，彻底查明此事，如果他敢在这件事上说谎，那就按教会的方法处理，拔掉他的舌头！】
【那好吧！你们慢走。】
托尔子爵笑了笑，转头冲着身边站立的管家说道。
【送他们离开城堡。】
……
等到修女教会的众人离开了子爵领的城堡，托尔子爵立刻把管家叫到了身边。
【给我查清楚，这三天内，有谁到过修女教会？这个人就在我的骑士团，把他揪出来，我要他立刻人间消失！绝对不能让事情进一步扩展！我最信任你，卡特，相信你也知道这个事情，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
【是！】
管家深深鞠躬，他知道领主为什么这么生气，毕竟领地中的人现在能站着说话，全是靠了那个【人】的牺牲。
【我保证今晚就查清此事，把他的头颅献给仁慈的子爵大人！】
【下去吧。】
听着，身后的大门重重合上，老人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忧虑变得更多了。
【在正义的面前，怪物与人有什么区别？这愚昧而固执的偏见，才是帝国这么多年退步的根源。】
【艾琳娜，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有些时候，人也是一种怪物，甚至比怪物更加凶狠残忍无情无义。】